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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可怜人。”法官客观地说道。

医生抬起眼。“是的。”他疲惫地回答道,“但那不一样……那是另一种困苦。那更像是在谈论一种情感需求的感觉,一种权利和义务,而并非物质所有……我认识安娜时正意气风发,圆滑世故。我从疯子舅舅那儿继承来的遗产那时还没影儿呢。舅舅是在战争结束时去世的,母亲也是那时去世的。我去看望她,提出让她和我一起生活。但她并不愿意。后来,我想在村子里盖楼、置办家具……但她什么都不要。她表现得很抗拒,行为粗鲁。她希望我像对待女佣一样对她,从不接受我的一分一厘。一直以来,我都不理解她的行为举止。起先,我以为她是在替我着想,不敢从我维持上层阶级生活所需的资金中拿钱……但其实并非如此。她是后来才开始讨厌我舅舅的钱的。起先,她并不反感。她贪婪地搜刮我舅舅的旧衣服、破烂和满是洞眼的平底锅,她那张贪婪的脸上浮现出只有极度贫穷的人在看到破衣烂衫、废铜烂铁时才会出现的喜悦……只不过,她不情愿离开村子,不想要房子,也不喜欢闲适安逸,她不愿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她想要干活,紧紧地攀附着支撑她生命的动物本性。这是为什么?这是一种挑战,还是不确定?这是一种小农的谨慎,也许她什么也不信任,她不相信生活除了她深刻体验的切实存在的经历外,还能有其他模样。我不知道,无法理解。过了很久,当我的称呼和头衔都清楚表明我是个医生时,内心里,我已放弃了这个身份。我看着或听着病人们说话,把他们期待我说的话告诉他们,以抚慰他们的紧张情绪,或缓解他们的痛苦。但我知道,我根本无法告诉他们何以致病的科学结论……这个无法碰触的点被封锁在内心,成了一处圣地……人只能与命运相伴,陌生人永远无法闯入一个人性情的暗室……我懂得、理解了母亲的犹疑后,才意识到那也是同样的道理。但那时,母亲已经不在了。人们总是紧抓着决定他们命运的法则不放。我母亲没敢从生活为她安排的这条幽深的小径中出来。对她来说,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她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只有痛苦、放弃和贫穷才是确定的……她相信这一切,就像别人信任公爵和骑士一样。我应该放下,这是一个人的宿命。早晚都该放下,这是每个人的宿命。那时,我还不知道……但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很陌生吧!也许你还没有了解……你不可能知道,任何人都无法得到帮助。没有比帮助别人更困难的事了。你只看到,一个和你很亲密、对你很重要的人在自找麻烦,在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他失去了理智,悲伤、痛苦,觉得天旋地转,完全无法忍受,进而崩溃……你走过去,想要帮他,可突然间你明白了,这是不可能的。是你太脆弱了吗?是你不够优秀吗?你表现得足够真诚吗?足够无私、热情、谦卑吗?是的,我们从未充分拥有那样的品质……但即使你是个预言家,你的双手间流转着强烈的吸引力,还说着先知的语言,那也没用……你谁也帮助不了,因为人的‘兴趣所在’并非那些美好的、有意义的事。也许他需要的只是痛苦。也许他需要的只是从所有意义上来说与‘兴趣’完全无关的东西。没有比一个人的‘兴趣’更复杂的秘密了……我们可以解读现象,头疼了,可以开点儿药。因为什么头疼却无从知晓。这就是我母亲的故事。这就是安娜的故事。”他又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注 托尔斯泰出生、生活、长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