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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密沃什朝儿童房门口走去,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见里面赫塔轻柔平静的说话声;她在和孩子们说话;接着便是一片寂静。斗柜上的座钟显示十二点半。克里斯托弗又朝他的房间走去,打开门,轻轻地做了个为医生指路的手势。房间里还是午后一片狼藉的样子,沙发床上铺着毛毯,这是他午餐后看报纸和午睡时盖的;书桌上散着打开的文件,烟灰缸已被烟蒂填得满满当当。他在桌边坐下,一只手整理着桌上的几样东西,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样的黄铜裁纸刀,他以不自觉的自卫姿态攥着这把不怎么锋利的刀,手肘撑着桌子。他想点根烟,可不敢。之前有那么片刻,他希望格雷纳尔· 伊姆莱是疯了,他在说疯话,他说的不可能是真的;或许他应该放弃一切,接着就会平静下来;但现在他知道“毋庸置疑”,他知道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有些驼背,手肘支在膝盖上、脸埋在手掌之间的人,就在下午杀害了自己的妻子。“法泽卡思· 安娜死了。”克里斯托弗想,他试图想象这个死去女人的脸;但现在,他只看见另一张脸,那是在岛上昏暗的灯光下,在他面前稍纵即逝的脸,好像要问什么或是回答什么。他没觉得特别震惊。他没有任何感觉。“这才是现在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他想道,“我应该保持沉默。如果真的是这样……真遗憾,这是真的。”医生从裤子的后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熟练地用手指卷着烟丝,科密沃什递上了火。“谢谢。”医生说。克里斯托弗记起来,嫌疑犯在审理法官面前就是这么飘飘然地抽烟的。那些拘留了几周后被带到审理法官面前的不折不扣的恶棍们在坦白罪行时,也能得到香烟。他自己没有抽;他觉得这时候不适合抽烟。他现在有点儿像坐在法官席上;需要在这儿作出某种“决定”,再进行判决,决定……他有点儿摆出法官的样了,就在这一刻。他向后倒在沙发里,双臂抱在胸前;手指不自觉地紧握着裁纸刀。他保持着这种僵硬、专注、让人难以接近的姿态,很久很久。

“哎,人啊。”此刻他想。医生手托着头,上身前倾,坐在他对面,胳膊支在桌面上,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接着又抬起头,用谨慎、好奇的眼神打量这间屋子。法官的目光追随着他。书桌对面镶金边的华丽画框中的人是他祖父。他盯着“克里斯托弗一世”的画像看;画家巴拉巴什用浪漫的笔法画出了他的头、脸,他严肃中带些戏谑的眼神,他紧闭的细腻而极薄的嘴唇,像是一位十九世纪末的神父;他的样貌有着法国神父的神韵。医生长久地注视着那高高的额头、智慧而稍带嘲讽的眼神。墙上的书是猪皮封面、镶着金边的厚重的《国法大全》;老式摆钟的指针已经停了。医生想要仔细看看这个法官生活的房间。两人之间产生了某种比任何语言所能表达的含义更丰富、更重要的情感联系;两人站在对抗的位置,衡量着对方的力量,感受着对方的气场,某种不明之气在两人之间汹涌澎湃。“哎,人啊。”两人都想。他们就像旅途中的过客,偶然间隐约地在一个站台看见一座久未耳闻的熟悉城市的名字。这城市名字代表怎样的生活方式呢?有“制度”吗?或只是过着某种随性放纵的部落式生活?法官觉得有些别扭,在这夜半时分,铺展在他面前的“事件”跟他毫无关联。一切都不符合规定,违反了案件审理程序。他明天下午要为这个案件作出判决,两人的离婚案;而不是现在,半夜三更,在他的公寓里——过去两个房间,就是孩子们熟睡的地方,面前的墙上挂着他祖父的肖像。离婚的一方高调地承认他杀害了“另一方”——法官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个“另一方”沉重、隐秘的含义;妻子!他暗自想。他双手交叉,呆若木鸡地坐在那儿看着眼前的被告人,这就已经组成了完整的“科密沃什法庭”。实际上,这跟我无关,他思量着。假如他真的杀了她,那么接下去会根据他的供词进入刑事案件审理程序,那就与我无关了,是别的检察官、别的法官的任务了。但他隐约觉得这样不行,现在就应该审理这宗“刑事案”。生活时常就是如此不合程序,他暗自埋怨,皱着眉思考这半夜闯入他房间的“不合常规的生活”,回忆这不合礼数、规矩的重要对话内容。他谨慎地注视着格雷纳尔· 伊姆莱;现在,他已经开始用看待被告的眼神看他了。“一个人,”他想,“他会说的。他会撒谎,备受折磨,极力否认,但在撒谎的同时还是相信自己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最后,所有人都必须坦白交代,每一个人。”此刻,他身子微微一颤,第一次意识到真的有一场“重要对话”要展开,每个人都必须说出“真相”;是每一个人;也包括他。他轻轻地咳了两声,好像在说: “我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