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大人(第2/3页)

满大人只是阿贝尔自己的秘密。他和谁都没有说过。就连小团体他也没让知道。满大人住在中国的某个地方,在一间用黄色丝绸装饰的房间里,他有着长长的、尖尖的指甲,半米长的发辫,他站在一个涂了亮漆的小桌后,他面前是这个装置,他只需用指甲尖碰一下这装置的按钮,这世上某个地方的某个人就会报销掉。满大人既不好,也不坏,他只是淡漠地服务着真理。如果在旧金山有一些人挑衅地看着别人,或是粗鲁地对别人说话,满大人就会蹙紧眉头审查这个案子,然后有所行动。他的威力可以辐射整个地球。他只要用他精致的、长长的指甲尖碰那个按钮,那个在阿贝尔的想象里是一个简单的铃铛的按钮,这世界另一端的那个人便头一歪地倒下了。这事没人知道。人们以为动物学老师斯卡尔是喝酒喝死的,牧师林甘是死于动脉硬化,而费亚拉是被那倒霉的肺结核早早地带进了坟墓。只有阿贝尔知道,这些全是借口:死亡的真正原因是满大人,是阿贝尔的私人守护者。他把他的威力的一小股让渡给了阿贝尔。阿贝尔感到自己是满大人在这个城市的授权代表,在类似的判决事务中,他可以自由地,但也要更加严肃认真地处理和审判。满大人是阿贝尔雪藏的秘密。是每个人心灵深处的那个做屠夫的念头。在他参照最高机密和战时法庭的标准而定夺的四个判决中,有三个都意想不到地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满大人批准执行了。但是对基津达伊的判决已经有几年了,犯人却依然以显而易见的健康状态欢快地在城里到处穿行。他略微有些喘,但还是状态颇佳地信步走上了桥。阿贝尔知道那只是因为基津达伊有点迟了。与他以前所想的相比,对他而言这游戏早已变得富有严肃意义。那个宣判的工具——不响的、从走廊拆下来的门铃——在一个抽屉里落满了灰。几天前他把它找了出来,然后惊惧地看着它。在费亚拉的案子里,阿贝尔后来一直被不确定所折磨着。就算这审判里没有不公正,也许还是太过严厉;也许判他终身做苦力也足够了:在一家银行或是一个税务局里。一个人难免会犯错,阿贝尔想。现在基津达伊过来了……“学生中的学生。”那个被判了刑的人说,带着独一无二的好脾气;他的好脾气在全城都是出了名的。“成年的感觉好吗?”阿贝尔从下往上仰望着基津达伊肿肿的脸:在他威廉二世的胡须注下,他黑乎乎的牙齿看上去十分污浊,他灰黄色的眼睛在阿贝尔头部的上方望进空气里。他们一起走过了桥。基津达伊问询了他的父亲,然后以长辈的姿态盘问阿贝尔到底有多希望和他的伙伴们一起上前线去。他也曾经这样盘问了劳约什,那是在劳约什离开之前。在他的问题里并没有什么坏念头。基津达伊会截住所有十七到十九岁之间的年轻人,然后问询他们旅程的出发时间。他们朝着城里,在成排的冷杉树之间慢慢地穿过。河上浮起薄薄的雾,是那种在非常炎热的天气里,大清早时飘起的薄雾。

基津达伊充满鼓励地说,与他那时候相比,现在的战前训练时间已经短得多了。“你们已经无法知道了,”他略微有些抱怨地说,“怎样才叫真正的训练营。你们又能从哪里知道呢!……你们不会在兵营里遭罪了,只要三四个星期的练习,你们就已经可以上前线了。在我那个时候,”他打开双臂——如同他一贯的做法,每当说起“他的那个时候”,取代更准确表述的是用手势来表示,好像那是全人类将马上度过,也永远回不去了的光辉时代——“在我的那个时候要蹲起和卧倒,在酷暑中拉练。你们呢?三个星期,然后就可以去了。”这几年里,基津达伊极少错过可以向慢慢驶离,装载了一拨拨的年轻人,原本是运送牲口的火车车厢挥帽道别的机会。在火车站的站台上,在前来送行的达官贵人们中间,基津达伊总会站在最前面。这个位置也适合他,不仅因为他的社会地位,也因为他的青年之友的形象。他们在法院楼前分了手。阿贝尔不得不向基津达伊承诺,他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他的旅程的出发时间。基津达伊总是巧妙地把那个远行称作旅程。在凉爽的楼梯间,基津达伊像一座塔一样往上走去。阿贝尔追随在他背后的目光一直到楼梯半层的拐弯处。然后阿贝尔开始干呕。通往学校的操场有三级台阶,他缓慢地往上走着,看到他的班级在一棵菩提树下站成一个半圆。他躲进队伍的末尾;班主任带着记录历史的表情坐在整个班级的正中间,他腿旁蹲着的贝拉和迪波尔像两只被拴住的獒犬。摄影师已经立好他遮着黑布的武器。他尖声喊了一个调整的指令。对他们来说这将是在这个操场上的最后的指令了。拍照前的最后一刻阿贝尔快速把他的后背转向镜头。这被埃尔诺发现了,他也仿照阿贝尔的做法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背转过身。这个班级也将挂在学校的照片走廊,进入永久的存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