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3/45页)

“当然了解。”他回答说。在眼镜片后,他的目光充满了孩子般的真诚,如此炙热,让我几乎为自己的提问感到追悔。“我是一位艺术家,只是没有找到适合我表现的艺术形式而已,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普通市民身上。通常一遇到这种情况,一个家庭就会面临危机。”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

当时我对此根本不理解。他既不写作,也不绘画,更不演奏音乐。他鄙视艺术爱好者,但是他阅读很多书籍,“系统地、有条不紊地”——这是他最喜欢的词——对我来说他实在是有些过于系统和有条不紊了。我喜欢阅读,主要根据个人喜好和心情而定,而他阅读,仿佛要履行生命中的一项重大义务。如果他开始阅读一本书,他从不会放弃,会一直读到最后一个字——即使那本书很无聊或者令人生厌,他也要坚持读完。阅读对他来说是一项神圣的义务,他如此尊重每个字,就像神父对待圣书一样虔诚。他以同样的热情对待绘画,以同样的意志力前往博物馆、剧院、音乐厅。他对万事万物都感兴趣,由衷地感兴趣,他对所有涉及灵魂的事情都满怀激情;而我,却只对他感兴趣。

可惜他恰恰没有找到自己的“艺术形式”。他管理工厂,经常旅行,雇用艺术家并付给他们很高的薪水。他非常留意,从不把自己比绝大多数雇员和顾问独特得多的个人品位强加到别人身上。他讲的每句话都极有分寸,彬彬有礼,就像为某事寻求谅解一样,就像自己毫无主见,需要得到别人帮助一样,但在一些重要事情的决断上,尤其是事业上的事情,他却能表现出果断、固执的态度。

你知道我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是世上最罕见的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说的“男人”一词,既不同于那种舞台上或者爱情剧里英俊男主角的概念,也非指人们常说的那类拳击冠军式的男人。他的灵魂是刚毅的,是一个坚定而谨慎的人,敏锐又焦躁不安,多思且充满猜疑。对于所有这些,我当时并不明白。一个人在生活里很难什么都学会。

在学校里谁都没学过这些,包括你我,对不对?……

也许,我该从他向我介绍了一位朋友的那一天讲起,那个人叫拉扎尔,是位作家。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你读过他的书吗?我已经读过他的全部作品。事实上我对他的作品逐字逐句地咀嚼,仿佛他的书里隐藏着的某种秘密,而那同时也正是我生活的秘密,但是最后我没能在他的书中找到任何答案,我没有找到这些秘密的答案。生活的答案有时令人瞠目结舌。我在此之前没有阅读过这个作家的任何字句。他的名字我是知道的,但也仅此而已。我不知道我丈夫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们还是朋友。有一天晚上我回家时,发现我的丈夫正在家里陪着这个人,于是,某种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那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在我们婚姻的第三个年头,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我的先生。我和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人一起生活。有时我以为自己了解他,但是我发现,对于他的喜好、品位、欲望我一无所知。你猜他们两个人在做什么,拉扎尔和我的丈夫,就在那天晚上?……

他们在玩游戏。

但那是多么令人感到奇怪和焦躁不安的游戏啊!

他们没有打法式扑克牌,根本没有。我的先生本来就非常痛恨和厌恶打牌之类中规中矩、缺乏想象力的娱乐方式。他们在做游戏,那么奇怪,有点可怕,起初我一点都没有理解他们,我感到害怕,紧张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仿佛我误入了疯人院。我丈夫跟这个人在一起时,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在我们婚后第三个年头,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在起居室里见到我丈夫和一位我不认识的先生在一起,那位先生友好地向我走过来,他瞥了我丈夫一眼,然后说:“你好,伊伦卡,你不会生气我把彼得带到家里来吧?……”

他指着我的丈夫说,我丈夫一脸窘态地站起身来,用尴尬的、充满乞谅的眼神看着我。我相信,他们肯定疯了。但是他们没有过多留意我的神色,那个陌生人接着拍着我丈夫的肩膀说:“我在奥雷纳大街碰上了彼得,你知道吗,他连停都不想停一下,这个疯子,他只想敷衍了事地打个招呼后溜掉,我当然没有放他走,我对他说:‘彼得,你这头老驴,你没生我的气吧?……’然后我就挎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这里来了。好啦,孩子们!”他接着说,“你们现在可以拥抱了,我允许你们吻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