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第2/6页)

达莉娅全身心地投入到她家举办的那些晚会:她负责组织、打电话、发邀请、迎接客人、安排客人就座、指导大家唱歌本上所列的歌曲,而歌本是她自己复印的。自从悲剧发生后,她疯狂地参加各种活动。除图书馆委员会、冥想团体和音乐晚会外,她还加盟各种委员会,上瑜伽课,参加学习日活动、会议、工作坊、会谈、讲座、课程和远足。

亚伯拉罕·列文则变得相当遁世。每天早晨六点半,他就发动车子,开车去航空研究中心上班。他在那里负责不同系统的开发。五点半或六点下班后,他直接回家。夏天,他换上男士汗衫和短裤,在花园里干个把小时的活,然后冲澡,独自吃点晚饭,喂猫和金鱼,安下心来边看书,边听音乐,等待他的妻子回家。一般情况下,他喜欢巴洛克音乐,但有时也听福莱或德彪西,或者带有内省色彩的爵士乐。

冬天,他到家时天色已黑。他会和衣躺在客厅沙发旁的毯子上听音乐,等去上课或赴约的达莉娅回家。十点钟,他总是回他自己的房间。悲剧发生后,他们不在原来的卧室一起住了,而是分别住在房子两头的房间里。没有人走进以前的卧室:那里的百叶窗永远关着。

无论冬夏,亚伯拉罕都要在星期六太阳快要落山之际去长途漫步。他从村南开始绕村而行,穿过田野和果园,再从村北进入村子。他轻快地步行经过由三根水泥柱支撑的水塔,走过整条奠基者大街,左转进入犹太会堂街,穿过先驱者公园和以色列部落大街,回到位于泵房岗的家中。如果碰到认识的人,他会点头打招呼,但不会停住脚步,甚至也不减速。有时,他甚至认不出谁从身边经过,继续直线行走,因为他陷入沉思之中,根本注意不到。

我坐在平时坐的鱼缸与书架之间的角落里,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环顾四周,但找不到喊我的人。我右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头发梳了个小发髻。我并不认识她。对面就是窗子,只看到黑暗和雨水。左边玻璃鱼缸里,一群热带鱼正在游动。是谁喊我?也许是我自己的想象。与此同时,说话声逐渐停止,达莉娅·列文正在宣布今晚的安排。十点钟中场休息,届时供应自助晚餐。午夜十二点整供应酒水和奶酪。她还宣布了今后集体活动的日期。

我朝身边坐着的女人转过身去,小声自我介绍,问她是否演奏乐器。她小声说她叫达芙娜·卡茨,说她曾演奏竖琴,但很久以前就放弃了。她没多说什么。她个子高高的,人很瘦,戴着副眼镜,双手似乎又细又长。她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老式发髻。

与此同时,大家开始合唱安息日夜晚的歌:《再也看不到树梢的太阳》《安息日降临吉诺萨尔山谷》 《和平天使,和平与你同在》。我跟着唱了起来,身上涌起一股惬意的暖流,好像我一直在喝葡萄酒。我环顾房间,试图弄清楚刚才谁喊了我的名字,可是大家都在忙着唱歌。有的人声音尖厉,有的人声音浑厚,有的嘴角挂着圣洁无邪的微笑。女主人达莉娅·列文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就像在拥抱自己。尤海·布鲁姆开始用手风琴伴奏,另外三个女子吹竖笛与他合奏。其中一人发出了一个刺耳的音符,但她迅速纠正过来,找准了乐音。

唱完安息日歌曲后,轮到唱四五首关于加利利地区和加利利海的拓荒者之歌,接下来唱几首冬天和雨的歌,因为雨依然击打着窗棂,滚滚雷声偶尔震动窗玻璃,照明因暴雨之故时断时续。

亚伯拉罕·列文像平日一样坐在门口一张通往厨房的凳子上。他对自己的声音不自信,因此没有参加唱歌,而是坐在那里闭目聆听,好像他的任务就是挑出错误的音符。他时不时踮起脚尖走进厨房,检查一下准备在中场休息吃自助晚餐时上的、正在保温的汤和蛋奶火腿蛋糕。而后,他检查了火炉,又低头坐在他的凳子上,再次闭上眼睛。

之后达莉娅让我们大家安静下来。她宣布:“现在,阿尔摩斯利诺为我们表演独唱。”阿尔摩斯利诺,脖子上绕着根黑眼镜绳的大个子男人,站起身唱《笑吧,笑我所有的梦想吧》。他生就一副深沉、温暖的男低音。当他唱到“我从来不对人失去信赖时”,听起来就像他在痛苦地向我们诉说,诉说他发自内心的痛苦,通过歌词表达一些我们闻所未闻、令人心痛的新想法。

掌声过后,埃德娜和约珥·利拜科站了起来。这一对牙医夫妇看上去就像一对双胞胎,一头灰色的短发,嘴唇噘起,嘴角旁刻着一道道富有反讽意味的皱纹。他们唱了二重唱《夜晚啊,伸开你的翅膀》。歌唱时,他们的声音交错,就像一对舞蹈家相互依附。接着他们又唱了《用你的羽翼遮护我》。我反思如果我们的民族诗人比阿里克在这首歌中询问什么是爱情,我们是谁,那么我们不是诗人,岂能自吹知晓这一问题的答案?埃德娜和约珥·利拜科唱完后,向左右鞠躬。我们再次鼓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