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第4/7页)

考比说:

“她感到绝望。”

阿达说:

“那正是我不能理解的。至少总有一件东西对你是珍贵的,你不想与之分离。哪怕是一只猫,或者一条狗。或者你喜欢的扶手椅。雨中花园的景色。或者窗外的落日。”

“你是一个快乐的人。绝望显然与你格格不入。”

“不,不是格格不入。但是绝望也不吸引我。”

一个二十多岁戴眼镜的姑娘走进图书馆。她屁股圆滚滚的,身穿花上衣、紧身牛仔裤。明亮的氖光灯刺得她眯起眼睛。她冲阿达微笑,也冲考比微笑,问考比是不是要做图书馆助理馆员。她希望找些有关1936—1939年事件即阿拉伯事件的资料。阿达带她到存放以色列历史和中东历史类图书的书架。二人抽出一本本书,查看目录。

考比走向厕所旁边的洗涤槽,清洗两只咖啡杯。办公桌上的时钟指向八点四十分。“又一个晚上即将逝去,你还没向她表露你的情感。这一次你不能让机会溜走。当你们二人再次单独相处时,你必须拉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最终告诉她。可是你究竟告诉她什么?要是她哈哈大笑怎么办?或者相反,要是她惊慌着缩回手怎么办?也许她会对你说抱歉,把你的头贴在她的胸前,抚摸你的头发,把你当成孩子。”对他来说,怜悯比拒绝更为可怕。他很清楚,如果她对他表现出歉意,他会控制不住放声大哭。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那样,一切就会结束,他会从她身边跑开冲向黑暗。

与此同时,即使咖啡杯子已干,他还是用洗涤槽旁挂钩上的抹布擦个不停,边擦边盯着一只不顾一切朝氖灯扑去的飞蛾。

戴眼镜的姑娘说声谢谢就离开了。她用一只塑料袋拎了五六本关于阿拉伯事件的书。阿达把办公桌上的图书卡片信息输入电脑。她向考比解释,其实每次只能借两本书,可是那姑娘十天后要提交论文。“马上就九点了,”阿达说,“我们就要锁门回家了。”听到回家两个字,考比的心开始在胸膛里猛跳,似乎这两个字里包含着某种秘密承诺。接下来他跷起二郎腿,因为他的身体又开始兴奋,威胁着要让他难堪。一个内在的声音对他说,来吧耻辱,来吧嘲笑,来吧遗憾。他不能放弃,他要告诉她。

“阿达,听我说。”

“什么事?”

“如果我向你要某种个人的东西,你会介意吗?”

“你说。”

“你爱过什么人,可他无法用爱来回报你吗?”

她立刻看出他要把话头引向哪里。她喜欢这个男孩,但有责任慎重对待他的感情。她在二者之间犹豫片刻。除此之外,她也感到自己有脱口说出同意的朦胧冲动。

“有,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是怎么做的?”

“女孩子都那么做。我吃不下饭,夜里哭,开始穿漂亮、吸引人的衣服,接着故意穿得没有光彩。直到一切过去。会过去的,考比,尽管暂时看来它会永远持续。”

“可是我——”

另一位读者走了进来。这一次是一位大约七十五岁的老太太,身体干枯轻快,身穿一件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年轻的浅色夏裙,瘦骨嶙峋的褐色手臂上戴着银手镯,脖子上戴着两排琥珀珠子。她向阿达打招呼,好奇地问:

“这个有魅力的年轻人是谁呀?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阿达微笑着说:

“这是我的新助手。”

“我认识你,”老太太说着朝考比转过身去,“你是开杂货店的维克多·爱兹拉的儿子。你是志愿者吗?”

“是的,不是,实际上——”

阿达说:

“他是来给我帮忙的。他喜欢书。”

老太太还了一本外文小说,询问她是否可以借阅那本大家都在谈论的以色列作家的书。先前来的两个女人已经申请过了。阿达说已经有很多人在预约了,图书馆里只剩下两本。

“我把你放在预约者名单上好吗,莉萨?大概需要一两个月。”

“两个月?”老太太说,“那时他就又写完一本小说了。又一本小说,更新的小说。”

阿达劝她先对付着看一本从西班牙文翻译过来的小说,有很好的评价。老太太走了。

考比说:

“讨厌。还是个长舌妇。”

阿达没有搭腔。她翻看着老太太还的那本书。考比感受到一种突如其来、几乎难以忍受的急迫。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但是再过十分钟,她会说关门的时间到了,也许机会就又失去了,也许就这一次机会了。他突然憎恨起炫目的白色氖灯,仿佛它是牙医的灯。他觉得灯光似乎在阻止他向她表白。

“咱们看看你是否真能做我的助手,”阿达说,“你可以记录一下莉萨刚借走的那本书。还有她刚还的这本。我来教你怎么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