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个天空蔚蓝的安息日早晨,春意突然降临到山丘上。我们从耶路撒冷出发徒步旅行到惕拉特伊阿尔。早上七点钟,我们出了家门,走在通往卡法利弗塔的路上。我们手拉着手。这是一个湛蓝的早晨。蓝天掩映着山峦,仿佛彩笔勾勒出的画面。岩石罅隙中是一簇簇破土而出的仙客来。山坡上银莲盛开。大地潮乎乎的。石穴中依然汪着雨水,松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一棵孤零零的柏树耸立在克隆尼亚毁弃了的阿拉伯村庄的废墟上,尽情地吮吸着大地的芬芳。

有那么几次,米海尔停下来,让我看一些地形特征,并告诉我这些地形特征的名称,问我是否知道,数万年前这里的山峦曾被大海淹没着。

“大海最终会重新淹没耶路撒冷的。”我断然地说。

米海尔笑了:

“汉娜也变成先知了吗?”

他兴高采烈。不时捡起石子,猛地扔出去,像是在指责它们。我们爬上城堡,一只鸟——不知是雄鹰还是秃鹫——飞过来,在我们头顶上盘旋。

“我们还没死呢!”我兴冲冲地叫着。

石头仍然很滑。我故意打了个趔趄,为的是纪念塔拉桑塔那一跤。我也对米海尔讲了婚礼前塔诺波拉太太对我说过的话:我们这种人的婚姻像《圣经》中的偶像崇拜,像普珥节上的游戏。少女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与她萍水相逢的男人身上,但她也能碰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接着,我又采了一枝仙客来,把它别在米海尔的纽扣眼上。他抓住我的手。我的手冰凉,而他的手指却是热乎乎的。

“我正在想着一句很俗气的格言。”米海尔哈哈大笑。这件事我没有忘记。忘记意味着死亡。我不想死。

丈夫的朋友利奥拉正赶上安息日值班。她无法腾身招待我们,只是问了一下我们是否过得还好,便回到了厨房。

我们在餐厅吃过午饭,而后懒洋洋地躺到草坪上。丈夫枕着我的膝头。我差点对米海尔说出我的苦楚,说出那对双胞胎。折磨人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房。我没有讲。

之后,我们步行去阿奎阿贝拉泉。附近的灌木丛旁边站着一群骑车从耶路撒冷赶来的年轻男女。一个男孩子正在修车胎。有些话传到我的耳际。

“谎话是说不得的。”修车胎的小伙子说,“昨天,我跟爸爸说要去俱乐部,却去了锡安影院看《参孙与大利拉》。你们猜坐在我身后的是谁,正是我父亲本人。”

一会儿又听到两个女孩子在说话。

“我姐姐埃斯特结婚是为了钱,我将来只为爱情结婚,因为人生不是游戏。”朋友回答说:“事实上,我并不完全反对要一点儿自由恋爱,但二十岁的你又怎能知道三十岁上还有爱情呢?我听过一位青年领袖曾在作报告时说,现代人的恋爱应该单纯而自然,就像喝一杯白开水。的确,我没有想到需要陷进去。任何事情都得有个限度。别像瑞拜卡,每周都换男朋友。但也不要像达利亚。如果有男人走近她,只是问问时间,她便脸一红,立即跑开,好像人们都要强奸她。在生活中,人们要适度,避免走极端。茨威格在书中写道:生活没有节制的人将会折寿。”

我们乘安息日结束后的头班车返回耶路撒冷。晚上,刮起了强劲的西北风。天空彤云密布。早上的春意一定是虚构出来的。耶路撒冷依然是冬天。我们放弃了进城到锡安影院看《参孙与大利拉》的计划。回家便早早躺在床上。米海尔读着周末增刊。我明天有个讨论课,于是就在读佩雷茨·斯默伦斯基的小说《驴子的葬礼》。屋子里静极了。百叶窗紧闭着。床头灯投射下暗影。我不想再看书了。厨房里传来滴水声。我凝神听着那节奏。

又过了一会儿,一群刚从青年俱乐部回来的青年人从门前经过,小伙子们唱着:

姑娘是撒旦的骨肉,

我爱一个已经足够。

姑娘们尖叫着。

米海尔放下报纸,问能否打扰我一下。他说:“要是我们有了钱,就买一台收音机,这样就可以在家中听音乐会了。但我们借了些债,今年就买不了收音机。吝啬的老撒拉·杰尔丁没准儿下个月会给你加薪。跟你说,修热水管道的那个水管工热情可爱,但现在管子又坏了。”

米海尔关上灯。在黑暗中摸索我的手。但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从百叶窗渗进来的微光,他的胳膊重重地撞在我的下巴上,我疼得哼了一声。米海尔向我道歉,抚摸我的头发。我很累,有些心不在焉。他把脸贴在我的脸上。今天我们愉快地旅行了这么长时间,所以他没有时间刮脸。胡楂儿蹭在我的皮肤上。记得那是个很糟糕的时刻,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挺俗气的笑话:从前有个新娘,竟然不明白丈夫的性意图。难道双人床不够我俩睡吗?那一刻很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