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印度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上的分歧(第3/5页)

父亲每呼吸一次,费玛就听到他胸膛里发出一种微弱、低沉的喘息声,差不多就像猫的呼噜声一样。似乎老人为了开玩笑在他的喉咙里放了一枚哨子。

“喝茶吧,巴鲁赫。茶都凉了。”

老人说:

“埃弗雷姆,我向你要过茶吗?我要你说话。我要你跟我谈谈那个忧郁的孩子,那个你一直隐瞒真相、让别人都以为是那个美国傻瓜所生的你的儿子。我要你的生活有些条理。我要你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16]。我要你为未来操操心,不要日日夜夜总为你那些可爱的阿拉伯人操心。”

“我没有,”费玛纠正说,“为阿拉伯人操心。我都跟你解释过一千遍了。我是在替我们自己担忧。”

“当然,埃弗雷姆,当然。没人能指责你正直的动机。悲哀的是,你试图使之上当受骗的人恰恰就是你自己。好像你的阿拉伯人只是措辞得体、态度礼貌地问,他们能否把纳布卢斯[17]和希布伦[18]收回去,然后就会高高兴兴地回家,和平就会降临以色列人和以实玛利人[19]。但这并不是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他们想要的是耶路撒冷、费姆奇卡,还有雅法,还有海法,还有拉马拉。把我们的喉咙划开一条口子,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一切。将我们彻底消灭。要是你能劳神听听他们在一起说些什么就好了。可悲的是,你只听你自己的,你自己的,你自己的。”又一声低沉的、拖腔拉调的哨音从父亲的胸膛里溜出来,好像他被儿子的幼稚弄糊涂了。

“事实上,爸,他们最近说的与以前迥然不同。”

“说。多么动听啊。让他们尽情地说吧。嘴上说起来容易。他们只不过从你这里学会了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规则。要滔滔不绝。用动人的词藻。态度上要目空一切。他们说些什么并不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就如本·古里安[20]那个流氓在谈到犹太人和非犹太人时常说的一样。”老人显然打算在这一主题上发挥发挥,可突然间他上气不接下气,于是一阵喘息,最后就是一阵咳嗽。似乎他身体里面有一扇松松垮垮的门,安在嘎吱嘎吱作响的铰链上,一阵微风在这时吹开了他体内的这扇门。

“他们现在想找一个妥协方案,巴鲁赫。而我们却拒绝让步,拒绝妥协,甚至拒绝同他们对话。”

“妥协。当然。说得好。没什么再比妥协更美妙的了。所有的生命都依赖于妥协。说到这里,他们讲过一个关于考茨克的梅纳赫姆·门德尔拉比[21]的精彩故事。可是你跟谁妥协呢?跟那些渴望着毁灭我们的不共戴天的刽子手?现在,你给我叫辆出租车,以免我迟到了。在我们等出租车的时候,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亚博廷斯基[22]有一次见到沙俄那位反犹的内务大臣普列韦[23]。你知道亚博廷斯基对他说了什么吗?”

“是赫茨尔[24],爸爸。不是亚博廷斯基。”

“聪明蛋先生,你最好不要亵渎赫茨尔和亚博廷斯基这两个名字。来到他们圣化的墓地前要把你的鞋子脱下来。每当你和你的朋友喋喋不休地嘲弄犹太复国主义时,他们必定会在各自的坟墓里辗转反侧的。”

费玛突然暴怒起来,全然忘记了要自我克制的誓言,差点儿就屈从于一种邪恶的冲动,想扯起父亲的山羊胡子或者把他尚未沾唇的茶杯摔个粉碎。他受伤地爆发出一阵吼叫:

“巴鲁赫,你又瞎又聋。睁开你的眼睛吧。我们现在是哥萨克[25]人,阿拉伯人才是大屠杀的受害者,是的,每天都是,每小时都是。”

“哥萨克人。”父亲开心又冷漠地说道,“Nu?那又怎么样?我们这回也做一次哥萨克人,又有何过错呢?《圣经》里哪一章哪一节上说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不得交换分工,连偶尔一次也不行?一千年左右只交换一次也不行?亲爱的,你要是哥萨克人气多一点、呆子气少一点就好了。你的孩子长得像你:一只披着羊皮的羊。”

由于忘了这番谈话自何处开头,父亲便又从头解释施勒密尔和施勒麻痴的区别,解释这两个词为何能够构成不朽的一对,手挽着手走遍世界,与此同时,费玛则愤愤然地将火柴棍一根接一根地弄断。接着,他提醒费玛,阿拉伯人从印度到阿比西尼亚[26]共有四十个大国,而我们只有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国。他开始掰着瘦骨嶙峋的手指数这些阿拉伯国家的名字。当他把伊朗和印度也数进去时,费玛再也无法沉默了。他伤心地、绝望地号叫着打断了父亲的话,他跺着脚,任性地喊道,伊朗和印度不是阿拉伯国家。

“Nu,那又怎么样?这对你有什么差别吗?”老人用他那惯常的平板语调拖着长腔说道,一边狡黠地、开心地格格直笑,“对于谁是犹太人这一悲剧性的问题,我们最终找到满意的答案了吗?要想说明谁是阿拉伯人,我们现在也得绞尽脑汁了,对这个问题我们找到满意的解决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