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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觉得穿那条矫揉造作的夏天连衣裙,脖子四周绣着花,出席这种场合太轻浮,太土气了,于是重新穿上最早穿的那件晚礼服。玛拉阿姨在危难中,向斯塔施克先生求助,甚至向我求助,要我们发誓说实话,只说实话,然而那是痛苦的:大热天穿这样一套正式礼服去做一次非正式的拜访是不是太讲究太夸张了?她的发型是否得体?我们对她的头发有何评价,真实的评价,她是该把辫子盘在头顶,还是不编辫子,把头发披到肩膀,是这样,还是那样?

最后,她勉强决定穿一条朴素的棕色长裙,一件长袖上衣,佩戴一枚漂亮的绿松石胸针。一副浅蓝色的耳坠,衬托她美丽的眼睛。她把头发散开,任其自由自在地披在肩上。

路上,敦实的身子难受地挤在笨重西装里的斯塔夫叔叔向我解释说,生活中的一些情形起源于文化之间的历史差异。希尔瓦尼家族,他说,是个备受尊敬的欧洲化家庭,男人们都在贝鲁特和利物浦受过非常好的教育,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西方语言。而我们呢,也绝对是欧洲人,但是也许我们这些欧洲人在观念上略有不同,比如说,我们不太看重外表,而只注重内在文化和道德价值。即使是像托尔斯泰一样的盖世奇才也会毫不犹豫地穿着农民服装走动,列宁那样伟大的革命家最瞧不起中产阶级的穿戴方式,情愿穿皮夹克,戴工人帽。

我们拜访希尔瓦尼别墅不是像列宁去探望工人,或者像托尔斯泰在淳朴的农民当中,而是一个特别的时刻。斯塔施克叔叔解释说,令我们颇为敬重颇为文明的阿拉伯邻居,多年吸收了较多的欧洲文化,在他们眼中,我们现代犹太人被错误地描绘成某种吵吵嚷嚷的乌合之众,粗野的乞丐,缺乏礼貌,尚未有资格站在文化教养阶梯的末端。就连对我们的一些领袖,阿拉伯邻居也是用否定的观点来看待他们,因为他们穿着简朴,举止粗鲁,不正规。在邮局工作时,有那么几次他在前台和幕后均有机会观察新希伯来人的风格,穿拖鞋和卡其布装,挽起袖子,露着脖子,我们认为这具有拓荒者之风,民主,平等,但是在英国人看来,尤其是在阿拉伯人看来,则为不雅,或者是某种举止粗俗,显得对他人不敬,蔑视公共服务。当然,这一印象大错特错,无须重复我们信仰生活简朴,信仰随遇而安,抛弃一切外在炫耀,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中,去拜访一个赫赫有名备受敬重的家庭,以及类似的场合里,我们应该举止得体,就像我们接受委托执行外交任务。因此,我们得倍加注意我们的外表、举止以及说话方式。

比如,斯塔施克叔叔坚持说,在这样的聚会里,小孩子,乃至青少年,无论如何不要加入成年人的谈话。如果,只是如果,有人和他们说话,他们应尽量礼貌而简短地回答。如果上了甜点,孩子应该只选择不掉渣不洒的东西。如果再给他,他应该有礼貌地谢绝,纵然他很想再拿。整个拜访过程中,孩子应该笔直地坐在那里,不要死盯着什么东西,尤其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不要做鬼脸。他向我们断言,尤其是在阿拉伯世界,大家都知道它极端敏感,容易被伤害,被冒犯,甚至(他认为)容易复仇,任何不适之举不但没有礼貌,破坏信任,而且可能会损害日后两个睦邻民族之间的相互理解;这样——他喜欢这样的话题——在民族与民族之间有爆发流血武装冲突危险的焦灼时期,便会加深敌意。

总之,斯塔施克先生说了许许多多,也许它远远超过一个八岁孩子的负载能力,说今天上午也依靠你,依靠你的智慧和得体的举止。顺便说一句,我亲爱的玛兰卡,最好在那里什么也别说,除了必要的客套,干脆一言不发。众所周知,在我们阿拉伯邻居的传统中,如同在我们先祖的传统中一样,一个女人突然在一群男人面前张嘴说话是绝对绝对不能接受的。因此,我亲爱的,在这一时刻,你应该好好让你与生俱来的良好修养与女性魅力为你说话。

于是,早上十点开始执行这一小小的外交任务,既辉煌又对基本情况了如指掌,从先知街和钱塞勒大街的交界处、花店旁鲁德尼克夫妇家的一间半房子出发,把肖邦、叔本华、瞎鸟阿尔玛—米拉贝拉和油彩松果撇下不管,开始向东行进,去往坐落在谢赫贾拉北区、通往守望山路上的希尔瓦尼别墅。

我们路上首先经过的是塔巴屋墙,那里一度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德国建筑师康拉德·希克的家。康拉德·希克是个热爱耶路撒冷的基督徒,他在大门上造了一个塔楼,我经常围绕它编织各种关于骑士和公主的故事。我们从那里顺着先知街前行,来到意大利医院,那城堡形的塔座和砖砌穹顶,使人断定它是依照佛罗伦萨宫殿的模式建构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