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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柔软的手心就起了大血泡,但是父亲咬紧牙关,对此视而不见,即使血泡破裂流了水,成为敞开的伤口。他那学者手指的周围起了泡,他也不在乎。他一次次把锤子高高举起,落下,连续敲击,猛打,再次高高举起,在和自然因素及原始蛮荒较量时,双唇用希腊语、拉丁语以及说不定是阿姆哈拉语、古斯拉夫语或梵语,向不屈不挠的土地叨咕着热切的诅咒。

他一度用尽全力却把锤子砸在鞋头上,因而痛苦呻吟。他咬住嘴唇,休息一下,用“不明确”或者“不准确”等词来责备自己粗心,擦擦前额,啜口水,用手绢擦擦瓶口,执意要我喝一大口,一瘸一拐然而坚毅果敢地回到战斗的田野,英勇地重新开始他那坚韧不拔的努力。

直到最后,坚实的土地对他动了恻隐之心,或者是为他的献身精神感到惊讶而开始断裂。父亲不失时机把螺丝刀尖插到裂缝里,仿佛害怕土壤会改变主意,再次变成混凝土。他继续挖裂缝,使之加宽加深,他用发白的手指使劲把厚土块挪开,一块块码到脚下,使它们像斩断的巨龙排在那里。土块中冒出几株植物的根茎,歪七扭八,像从活生生的肉体上撕下的筋络。

我的任务是挺进袭击后续部队,用裁纸刀切开土块,把根茎剔除,放进麻袋里,清除石块和沙砾,把土块一一切开捣碎,用餐叉做耙,梳理松软的土壤。

现在该施肥了。我们没有动物或家禽粪肥,鸽子拉在屋顶上的屎因有造成感染的危险不在考虑之列,于是父亲事先准备了一锅剩饭。那是一锅脏乎乎的泔水加残羹,里面有水果皮、蔬菜叶、烂西葫芦、浑浊的咖啡渣,上面一层茶叶末、剩粥、剩罗宋汤和剩菜、鱼骨、废油、酸奶以及各种各样其他黏糊糊的液体、黑糊糊的饮料、馊汤,里面尽是说不上来的小块块和小颗粒。

“这些东西会使土壤肥沃。”我们穿着汗淋淋的背心并肩坐在台阶上休息,那感觉就像一对真正的劳动者,用卡其布帽给脸扇风。“我们绝对可以把厨房里的废物变成含有丰富有机物质的腐殖质土,来滋养土壤,给植物以营养,没有营养,植物会发育不良,病恹恹的。”

他一定是猜测出了我心里涌起的可怕念头,因为他忙不迭地加上一句安慰性的话:“不要错误地担心,我们将来会通过生长在这里的蔬菜,吃到如今在你眼里也许是令人作呕的垃圾。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肥料不是脏东西,是隐藏的珠宝——一代又一代的农民本能地意识到这一神秘的真理。托尔斯泰本人在什么地方谈论过不断发生在大地母体中的这种神秘魔力,那种化腐烂物为肥料的奇妙变形,肥料融入到肥沃的土壤中,在那里变成谷物、蔬菜、水果以及田间、花园和果园里的丰富产品。”

当我们把桩固定在菜地四角,小心翼翼地在其周围拉上线绳时,父亲简单准确并有条理地向我解释词语:腐烂物,堆肥,有机肥料,炼金术,变形,农产品,托尔斯泰,神秘。

妈妈出来提醒我们说,再过半个小时就该吃午饭了,此时征服荒地的工程已经结束。我们的新花园从桩子到桩子从线绳到线绳正式落成,四周是后院干枯的土地,但是与周围不同,花园里的土壤是深褐色的,细碎并且耕过。我们的菜地得到很好的锄耙、施肥与播种,划分成三块均等狭长的波形小丘,一块种西红柿,一块种黄瓜,一块种萝卜。我们在每排末尾插一根小棍,棍子上放个空种子口袋作为临时标签,就像在未立墓碑之前在坟头做标签。这样一来,我们眼下,或是至少等到长出蔬菜,就有了几幅彩色花园图画:一幅是鲜亮的火红西红柿,腮上挂着两颗晶莹的露珠;一幅是诱人的深绿色的黄瓜;一幅是一堆刺激食欲的萝卜,玲珑剔透,红、白、绿,亮晶晶的。

施肥播种后,我们轻轻地给隆起的小丘一遍遍浇水,浇水用的临时喷壶是用水瓶子和厨房里的一个滤网做的,本来这个滤网是搁在茶壶上,泡茶时挡住茶叶的。

父亲说:“因此,从现在开始,每天早晚我们都要给菜田浇水,既不能多浇,也不能少浇。我确信你每天早晨起床后都会跑去查看有没有初次发芽的迹象,因为几天后小芽将会抬头把土粒顶到一边,像淘气的小子晃掉头顶上的帽子。拉比说,每棵植物的头上都站着一个天使,拍着它的头顶说:‘长吧!’”

爸爸还说:“现在,请汗流浃背邋里邋遢的阁下拿出干净的内衣、衬衫和裤子,到浴室洗个澡。殿下,记住多用肥皂,尤其是那个地方。不要像平时那样在洗澡时睡着了,因为你谦卑的仆人正在耐心等待轮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