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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途经塔里塔库米楼时,爸爸喜欢解释名字的来由,好像他在两星期前或是一个月前没这么做过似的。妈妈喜欢说,够了,阿里耶,我们听过了,你又来解释塔里塔库米了。我们经过施伊拜尔大坑,一个从未建起建筑的地基,经过后来成为议会临时栖居地的甫鲁民楼,经过哈马阿洛特大厦那半圆形的包豪斯派建筑,它保证所有进来的人都能领略到迂腐的德国犹太人美学那苛刻的快感。我们停了一下,仔细看看老城城墙,与马米拉穆斯林墓地相交,互相催促快点赶路(已经两点四十五分了!路还很长呢!),继续走过耶舒龙犹太会堂,来到犹太代办处粗笨的圆弧形建筑前。(爸爸会压低声音,仿佛在向我透露国家机密:“那里是我们的政府所在地,魏茨曼博士、卡普兰、施尔托克,有时甚至是大卫·本—古里安本人。这里跳动着希伯来人政府的心。很遗憾这不是比较威严的民族内阁!”)接下来他会给我解释何为“影子内阁”,倘若英国人终于离开,我们这里会发生什么,他们离去究竟是好还是坏。

我们从那里下行,向塔拉桑塔学院走去。(爸爸在那里工作有十年之久,独立战争后,或说耶路撒冷遭到围困后,通往守望山校园的道路遭到封锁,国家图书馆期刊部在这里三楼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临时避难所。)

从塔拉桑塔走上十来分钟便是弧线形的大卫楼,城市在那里戛然而止,展现在面前的是空旷的田野,位于埃麦克来法伊姆的火车站就在近旁。左边可见耶民摩西的风车翼板,右上方斜坡上,是塔里比耶区的最后几座住宅。当我们走出希伯来城市的疆界时,感受到一种无言的紧张,仿佛我们正在跨越一条看不见的国境线,走进异国他乡。

三点钟过一点,我们会沿一条大路行走,这条路将古代奥斯曼朝觐者客栈废墟(其上方是一座苏格兰教堂)与废弃了的火车站分隔开来。这里的风光大不一样,比较浑浊,古旧陈腐。这地方突然令我想起乌克兰西部小城边上一条穆斯林小街上的妈妈,小城是她的故乡。爸爸呢,则不可避免地开始谈论土耳其时期的耶路撒冷,谈论杰玛尔·帕夏注的政令,谈论就在火车站前铺砌的广场上当着聚拢的人群进行的斩首与鞭刑。火车站,正如我们所知,是一个名叫约瑟夫·拜伊·纳翁的耶路撒冷犹太人从奥斯曼帝国那里得到特许后,于19世纪末期修建的。

我们从火车站前面的广场沿希伯伦路而下,从英国军事防御设施前面经过,还经过圈起来的一串硕大的燃料容器,上面用三种语言标着“真空油料”字样。希伯来文标记有些奇怪,滑稽,缺乏元音。爸爸哈哈大笑着说,这又一次证明,引进单独的元音字母,实现希伯来文书写现代化,势在必行。他说元音字母是阅读时的交通指挥。

我们左侧,有几条岔路通往山下阿布托尔阿拉伯人居住区,而我们右侧则是德国人居住区一条条迷人的小巷,一个静谧祥和的巴伐利亚人村庄,处处鸟儿欢歌,鸡鸣犬吠,苍松翠柏之间时不时点缀着鸽房和红瓦屋顶,枝繁叶茂的树木遮蔽了小石墙内的一座座花园。这里的每一座房屋都建有地窖和顶楼,其特有含义让像我这样的孩子——生在脚下没有黑漆漆的地下室,头上没有幽冥的顶楼,没有衣柜,没有五斗橱,没有落地式大摆钟,院子里没有辘轳水井的地方——心生感伤的痛苦。

我们继续沿着希伯伦路前行,经过粉红色的石砌官邸,那里住着富有的上流社会人士、笃信基督教的阿拉伯专业人士、政府管理部门的高级职员和阿拉伯高等委员会成员,马德姆·贝·阿里—马特纳维、哈吉·拉什迪·阿里—阿非非、埃米利·阿德万·阿里—布斯塔尼博士、亨利·塔维尔·图塔赫律师,以及巴卡阿郊区的富有居民。这里所有的商店都是敞开的,咖啡馆里欢声笑语,乐声洋溢,仿佛我们把安息日抛到身后,使其在也门莫西和苏格兰救济院间一堵挡住去路的想象中的墙壁前止步。

在宽大的人行道上,在咖啡屋前两棵古松的阴影下,三四个已不年轻的男子围坐在一张低矮木桌旁的几条柳条凳上,一律身着棕色制服,配有金链,金链从扣眼中露出,绕过腹部,消失在一个衣兜里。这些先生们喝着玻璃杯里的茶,或啜饮小雕花茶杯里的咖啡,在十五子棋板上掷骰子。爸爸乐颠颠地用阿拉伯语和他们打着招呼,那语言从他嘴里说出像是俄语。先生们半响没说话,略微吃惊地看着他,其中一人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什么,或许只有一个词,或许真的在回应我们的问候。

三点半,我们经过阿伦比军营的带电铁丝网,那是英国在南耶路撒冷的军事基地。我在地毯上做游戏时经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这座军营,攻克、慑服、清洗,让希伯来人的旗帜飘扬在它的上空。从这里我将直捣外国入侵者的心脏,派遣一队队突击队员冲到恶意山庄最高司令长官的围墙,我的希伯来人武装在壮观的钳形运动中一次次攻克恶意山庄,一支全副武装的纵队从西面,从军营里闯入住宅,而另一支部队从东部,从通往朱迪亚沙漠的东部斜坡出其不意地切断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