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隆先生(第4/5页)

此刻,他感兴趣的是他的威士忌酒杯。他四处望了望,发现了它,然后伸手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他微笑了一下,对那个年轻人和他美丽的妻子说:

“好了!我们谈点别的吧——谈点更有趣的!我听说你最近要出国?”

“是的,”那位年轻人如释重负地迅速回答,“我们要出去一年。”

“一想到要出去我们都非常激动。”那位年轻女子说。

“当然,我们以前也去过,但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我们知道您在那里生活了很久,要是您能给我们提一些建议,我们将感激不尽。”

“你们要去哪里?”马隆问,“你们——你们只是到别处逛逛——”他的嘴唇扭动了一下,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还是想在某个地方定居下来?”

“噢,我们要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那个年轻人快速说道,“这就是我们的部分想法。我们想去体验一下欧洲的生活——也可以说,想真正地融入进去。我们想定居巴黎。”

出现了一阵沉默;接着,年轻的妻子有些热切地向这位大人物倾了倾身子,问道: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马隆先生?”

要是在五分钟或五个月前让马隆先生表达他的意见,他肯定会认为,去巴黎并在那里生活一年是个好主意。他曾在许多场合这样说过——他在那些场合里谴责过美国狭隘的地方主义、美国清教徒式的生活准则、美国的粗俗和美国人对大陆生活的无知。此外,他还多次质问过美国人为何不去巴黎定居一年,静静地生活,观察那里的民众,学习他们的语言;相反,他们为什么要循着地图疾奔,试图一口气走遍欧洲各国。此外,如果那位年轻男子和他的妻子宣布,他们打算在伦敦定居一年,那么马隆先生的态度是很容易预料出来的。他苍白、橡胶般的嘴唇肯定会在他的胡须下面轻蔑地扭动起来,而且还会讽刺地询问:

“为什么要去伦敦?为什么——”说到这儿,他就会急促地喘息起来——“为什么要让你自己饱受英式生活中沉闷的地方主义,乏味单调的英式食物,可怕、古板的英式思维带来的痛苦呢?而本来你只需七小时穿过海峡,就可以有机会廉价、经济地生活在世界上最美丽、最文明的城市,过着舒适、豪华的生活。在巴黎的花费只是你在伦敦花费的一小部分,此外,你还能和最快乐、最聪明、最有教养的人士交往,而不是和英国资产阶级那些视野狭小的市侩阶层打交道。”

那么,这两位年轻人表达了他们的意愿,而这也正是马隆先生曾经敦促人们做的事情,但是,他习惯性的嘲弄神情为何又涌出来了呢?

嗯,首先,是他们亲口告诉他的——他无法容忍这种轻率的行为。其次,他宁愿认为巴黎是他个人的发现,但是却有太多该死的美国人已经去了那里。所以,他觉得没有自己的首肯,任何人都不能去那里。

那么,现在这两个年轻人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亲自决定要去巴黎居住一年,他觉得他们那种欢快、傲慢的态度是不能忍受的。在那位年轻男子和他的妻子说完后,出现了片刻的沉默。马隆先生的眼中冒出红色的火花,他轻轻地来回摇晃着,揉着自己的膝盖,暂且控制住了自己。

“为什么要去巴黎?”他问,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声音里透出一丝挖苦和讽刺。“为什么要去巴黎?”他又问。

“可是——难道你不觉得那是个好去处吗,马隆先生?”那位年轻女子不安地询问。“我不知道,”她继续快速地说,“可是——可是巴黎听起来非常快乐——非常有趣——而且还有点儿刺激。”

“快乐?……有趣?……刺激?”马隆先生缓慢、严肃地说,神态认真、若有所思。“噢,我想还是有些快乐可寻的,”他承认道,“这就是说,如果美国中西部的游客、贪婪的旅馆老板,还有各位托马斯·库克之流的先生们还没有完全破坏剩下的一切……我想,当然还是有快乐可寻的,”他有些气喘地说,“你会和你所有的同胞一样——成天和文人们待在圆屋顶上或者和平饭店的露台上,一坐就是十二小时,到年末回国的时候,你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巴黎,没有见识过法国,没有感受过巴黎人真正的生活,而你自己还坚信已经了解了一切!”他狂笑起来,然后说:“真的,如今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疯狂地涌往巴黎的,这可太有趣了,你说呢?……你们这些年轻人或许都很聪明,而且,不管怎么说,还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你去旅行——那么你要去哪里?”马隆先生嘲笑地问。“巴黎!”他吼出了这个词,好像这个词恶臭无比,令他作呕——“巴——黎,是这个世界上最枯燥、最沉闷、最昂贵、最吵闹、最不舒服的城市……要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店主、骗人的出租车司机和服务员、可怕的法国中产阶级,以及库克之流的游客们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