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狮(第3/8页)

“真是一个明媚的早晨,你说呢,先生? ”

“是啊!一点没错!”詹姆斯坚定而冷淡地说,然后狠狠地看了一眼男仆;但他们的眼神里再次闪烁出火花。当詹姆斯穿戴整洁、潇洒地迈出房门时,男仆站在身后淡淡地微笑着。

在主人的卧室外面,走廊里又黑又阴沉,地上铺着地毯。在这静寂、酣眠的清晨,这里充满了胡桃木的光亮和时钟缓慢的滴答声。

詹姆斯朝他妻子卧室的房门望去。那扇巨大的胡桃木门似乎也沉浸在安静、神圣的休眠中。他冷冷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坐在豪华的大理石椅子上。它们都被彻底地清扫过了:上面聚集着可怕的记忆和古老的事件——有绫罗绸缎的沙沙声、有赤裸肩膀闪出的微光,还有华丽的皇冠、腰垫,由坚硬钻石制成的项链、珍珠串。

他心中暗自冷笑着,感到十分不悦。该死的!他从底楼的大接待厅朝巨大、奢华、辉煌的沙龙望过去:他看见了红色的天鹅绒地毯;看见了肥大的红丝绒椅子,带着黄色的靠背和镀了金的扶手;看见了黄色的直背椅,这种椅子极易损坏、外观难看、小而不舒适,上面罩着丝绸坐垫;看见了镶有镀金边框的巨型镜子,边框有些褪色;看见了法式大钟,几个肥乎乎的镀金丘比特,以及一些便宜的杂物;看见了丑陋不堪的桌子、橱柜、玻璃橱,里面都装满了各种杂物、便宜货、瓷器人物、花瓶、肥乎乎的镀金丘比特。

垃圾!

嗯,这就是他们四十年前想要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他们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女人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东西。他总会满足她的要求!他历来厌恶这一点。他经常神情冷峻地说,在这个该死的家里只有浴室才令人感到舒适。一年前他们想改变这一切:但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除此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家的感觉。对那些“善于社交”的人来说,它就像一座凄冷的陵墓。它建于四十年前,主要目的就是为人们提供社交场所,那时候人们都热衷于此类活动,人人都想比自己的邻居更加丑陋、更加粗俗、更加奢侈、更加虚荣——不在乎高昂的费用,盲目的浪费和肆意的开销。

毫无疑问,这个房子的确达到了它当初的目的!建筑费用高达二十五万美元,但如果要他明天再花几十万盖一间房子,他怀疑自己是否能拿得出手。你甚至无法让这该死的谷仓保持温暖!现在如何?未来又怎样?唉,她一定活得比他久。潘洛特家的人都比维曼家的人活得久。未来会如何?他没有必要等到寿终正寝、升入天堂时才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会犹豫一段时间,然后豁然开朗!那时候一切都归她所有了——她会在这里举办演出,她会把一切弄得清清楚楚!她会举办一两次宴会,尝试举办聚会,神态老迈且高贵,她会设法重新戴上硬高领——但却发现硬高领时代已经永远过时了!

她会邀请一些老太婆,她们瘦削的脖子和骨瘦如柴的胳臂上佩戴着珠宝;几个摇摇晃晃的老傻瓜,走起路来关节吱吱作响,说话的时候气流穿过假牙,含混不清——她们都想恢复阿斯特夫人的辉煌盛世!她还邀请了一些喧闹、无聊的年轻人,听从奶奶不容推托的吩咐,他们很想知道这可怕的任务何时才能结束,何时才能体面地摆脱这个颇似停尸间的房子,然后迅速回到有音乐、舞蹈、喧闹、烈酒的地方——她会明白一切的!

他神情阴沉,幻想当账单递到她的眼前时,她会看到实实在在的花销,明白她花的是她自己的钱。他已经听到了她痛苦的尖叫声,她知道那些钱不是树上长的,即便如此,那个长钱的树也属于她,是潘洛特家的树。

这是有区别的,不是吗?他阴沉地思索着,对于潘洛特,他们自己的树就意味着一种温存和牵挂——不管它是家庭树还是长钱的树。她父亲——该死的老笨蛋!——花了整整二十年写一本书。多么了不起的书!《新英格兰传统的开端:潘洛特家族史》。伟大的上帝,有史以来有谁曾听说过如此自负的言辞!而他——詹姆斯·维曼——还不得不找他出版界的熟人来出版这本无聊的书。于是他不得不忍受俱乐部里朋友们的嘲笑、奚落、挖苦——同时还要听潘洛特发出的尖叫声。他想,在他所受的两种麻烦中,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他的总结是:斯威夫特式的嘲笑要胜于缓慢的精神折磨;一本愚蠢的书很快就会被遗忘,但是一个女人的舌头是无法安静下来的。

嗯,她会明白的,他心想,然后阴沉地坐在客厅的大理石板上,紧盯着客厅里暗淡的华彩。他觉得自己已经预见了各种事件令人苦恼的发展过程:她看到账单时发出的痛苦、吃惊的尖叫声——只消看到燃煤费的单子,她就会如此——那些十吨重的卡车、汽车、驳船、火车运来的黑煤只需让这坟墓般的冰冷屋子保持半温半冷即可,从十月至来年五月始终如此。看门人、守夜人、女佣等,都需要照顾、守护、修补它,抹去它的灰尘——从五月至十月——当一家人外出的时候,一直如此!好像人人都会顺手拿走这该死的东西似的!噢,要是真有人拿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