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还乡(第2/11页)

门铃声穿过陈旧、黑暗的过道,过道的尽头亮着一盏昏暗的灯。这急促、响亮的铃声使他大吃一惊,他不由自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露出不满且惊讶的神情。过了片刻,他的下巴肌肉绷得紧紧的,然后将手猛地塞进雨衣口袋,低下头等待着。

——他们从我们的身边逃离,我们曾经四处寻找,在毫无生气、嘎吱作响、逝去、离开、重又回来的古老夜色里,屋里回荡着孤独凄凉、断断续续的音符。他们从我们身边逃离,我们曾四处寻找。如今,在一所饱经沧桑的老房子里,我们孤坐在永恒的黑暗里,注视着茫茫黑夜,等待着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都是哪个陈旧习俗的遗物,是哪个古老的、被遗忘时代的痕迹?绳线缠绕构成的花彩,装满按钮的盒子,逝者潦草、褪色的成捆信札,一只变形扭曲的橱柜搁板上放着被打碎然后修复过的陶器,一只古老的木制时钟正泰然自若地敲击着时间的节拍。整个夜里,像老鼠一样的时间静默不停地啃咬着这间饱经沧桑的老房子。

一位年迈的妇人坐在这些物品之间,她的思绪回到了从前,想起在某一个日子,当风暴摇晃着房子,室内悬垂绳索的花彩轻轻摆动,玻璃咯嗒咯嗒作响的时候,眼前灰尘斗乱、阳光明媚的情形;想起了逝者的声音,以及在夜色的注视下,某个词是如何说出口的;想起她是如何听到那个朝她走来,然后又永远离开的脚步;想起了那一扇扇陈旧、表面凹陷、嘎吱作响的大门,还有从那所饱经沧桑的老房子里消逝的东西,此刻她正孤坐在那里。

响亮、急促的门铃声骤然打断了她的遐想。老妇人吃了一惊,仿佛有人突然站在她的身后开口说话一样。她肿胀、畸形的脚从敞开的炉门边迅速撤回,她刚才正把脚放在那里烤火取暖。接着,她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像一只突然受到惊吓的小鸟开始警觉起来,虽然这里并没有别人,但是她仍然本能地叫喊了一声:

“啊,怎么回事?”

然后,她透过眼镜看了看那台木制时钟,慢慢地站直身体,那双宽厚、因为劳作而粗糙结茧的手松松垮垮地放在腰部。经过片刻的不安和犹豫之后,她走出屋子来到了走廊,朝那扇紧闭的前门走去。她边走边疑惑、茫然地朝外窥视着。等她来到门口,又停顿了一下,双手仍然松松地放在腰间,在毫无把握和不安中她沉吟了一下,然后用手握住沉重的铜制球形把手,小心翼翼地开启了几英寸宽的门缝,好奇、吃惊地朝黑暗中张望着。她冲站在面前的男子不断地重复着一两分钟前她一个人时说的话: “啊?怎么回事?”说完之后,她的声音中隐含着一种非常怀疑的语调:“你有什么事?”

他没有立刻作答。如果此处光线足够明亮到让她看清他的脸,那么她一定会大惊失色,并竭力控制自己有些颤抖的身体的。他终于平静地说:

“找一间客房。”

“你说什么?”她边问边怀疑、略带指责地盯着他。“你说要找一间客房?”她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是谁叫你来的?”那名男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在城里一家小吃店里说我想要找个地方过夜,有一个人把您的地址告诉了我。”接着,就和刚才一样,她说话的神态依然充满了疑惑,但是此刻她的语调中开始有了一丝沉思,与其说询问对方倒不如说在思索对方的回答。“有一个人——在小吃店——是他告诉你的?”她说得很快。接着似乎马上就明白并接受了这位夜间来访者的意图,于是说道:“噢,是的!麦克唐纳!他经常介绍一些房客过来……嗯,进来吧。”她边说边顺手打开了房门,然后站立在一侧,请他进门。“你说你想找一个房间吗?”她态度平和地问,“你打算住多久?”

“就一个晚上,”他说,“明天早晨我还得继续赶路呢。”

他说话的语气马上勾起了她不安的回忆。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痛苦,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然后她猛地用刚才那种略带挑战意味的腔调询问起来,只不过语气中多了一丝怀疑,她问:“那么你是外地人喽?”——虽然他从没有提及这个。“那么,我想你是在出差吧?”

“嗯——不完全是,”他踌躇地回答,“不过,我觉得您可以把我看作外地人。我离开这里很久了。不过我原来就是这一带的人。”

“嗯,我想,”她开始用怀疑但更加确信的语气说,“你的声音,我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报以友好的微笑,身子颤抖着——“好像我在哪里听过。我知道你肯定就来自这附近什么地方。我知道你不是北方人——你的口音一点都不像——嗯,那么请进来吧。”她态度平和地说,似乎对自己的调查结果感到满意,“如果你只需要一间客房过夜,我想我可以帮你解决。在进屋之前,你得带上你的东西,”她坦率地说,“我过去一直在做寄宿生意,可现在我年纪大了,对过去的那些生意也不感兴趣了。这所房子越来越旧、越来越破,而我已经无力维护它了。我不能像过去那样照顾它了,但是我会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如果你觉得这里还算满意的话,嗯——”她随意且若有所思地把双手搭在腰间,郑重其事地思考了片刻——“嗯,” 她说,“我想你就交五十美分的房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