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序曲,春天 9(第2/4页)

但是对于凯琳来说,这一切远远不能让她满意,其实不仅仅是那几年是这个样子。她过去常常处于焦躁的状态,我们读书时,她会策马狂奔直至深夜。“凯琳去哪儿了?”父亲读书时会时不时地问一句,向窗外的月光张望。“你为什么不让她待在家里,薇拉?”他责备母亲。“你知道她都在外面干了什么吗?女孩子晚上是不该这么待在外面的!”他傍晚之前就很累了,希望早点睡觉,有时想八点前就上床,但是却一直坚持,直到听见远处的路上传来凯琳回家的声音,有时甚至是九点或是十点。我们会听到家里用来犁地的马儿轻声的嘶鸣穿过篱桩,几百米外马蹄嘚嘚地踏在石板路上,然后会听到父亲疲惫的、马嘶般的叹息。“她回来了,”母亲会说,“安全了。你去睡吧,阿诺德。”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父亲合上读了半个小时却一句都没有读进去的书,上楼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和她碰面,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记得,第一次凯琳在外面待到这么晚时,他曾对她大发脾气,让她解释,而她既不回答也不进屋的举动让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情景。那次她在牲口棚的草垛上睡了一个晚上,也许比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的我们更舒服。

我还记得那晚之后的早上。四月份,天还有些冷,羊圈的屋顶上还带着些微霜。我们看到凯琳从牲口棚里出来,头发上还粘着草屑,站在破雾而出的太阳下打着哈气伸懒腰,然后沿着石板路走进了厨房,父亲已经干活去了。我们四目相望,浑身发抖,也许是晨雾打湿了衣服的缘故吧。我们也走进了厨房,到火边烤着湿衣服,凯琳坐在桌旁,头上还粘着草屑,一言不发。因为是穿过草丛走过来的,她的腿湿漉漉的,满是鸡皮疙瘩。她望着我们,看我们有什么要说的,但我们只是继续烤着衣服,对炉子上飘来的咸肉和麦片的香气更感兴趣。母亲给她端来些咸肉,一大块面包,还有上面浮着奶油的牛奶,让她挪到炉子边上烤烤衣服。我们可以看出来,她希望父亲在外面待得久一些。凯琳像只饿狼,在吐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果酱,还直接从罐子里用勺子舀果酱大口地吃着。茉儿和我静静地坐在一边,吃我们那一小份牛奶麦片。我隐隐地感到,所有的暖阳、所有的采摘、所有炉前挥汗如雨的烹饪统统都随着凯琳的吞咽在几分钟内消失,一切都被她据为己有,化作了她仇恨、咆哮和嚎啕的能量。我不知道母亲的信念能否解决凯琳的问题,因为似乎一切都比之前更加扭曲了。我没有时间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也许,这样也好,因为没有答案,至少我没有找到答案——因为就在那个时刻,父亲进门了,就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他身材高大强壮,脸上浅浅地刻着皱纹。他红色的头发曾经很浓密,但现在已经稀疏,甚至头顶已经微秃。有一次,他把头发留长了,垂到肩膀,看着像个牧师,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慈和了些,但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把头发刮光。他的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是那种淡蓝色,但很亮。他微笑的时候,我非常爱他,也许,我猜,是因为他很少笑吧。他更喜欢茉儿和我,部分是因为我们两个更热爱这片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说给了他安慰。他最喜爱茉儿,过去常常说可以把她变成个好小子。不过,他从没有把她当儿子养,因为性别是无法改变的。他看着我们,目光疏离,好像我们之间隔着重重的雾气。这种雾气就像他想的那样,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隔阂吧,他认为,男女为了达到结婚的目的,都曾做出许多努力互相迁就,但之后,重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他能看清楚的只有母亲。其实也只是表面上看清了而已。但他对母亲的内心一无所知,作为男人的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对于母亲而言,婚姻就像是神圣的宗教,意味着无私的爱和给予。

他好像是没看见,或者是忘记了凯琳,如果她一直安静地待着,静静地把头发上草屑整理掉的话,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她。“麦克斯不来了,”他说,“他病了。”他把牛奶桶重重地放到地板上,看了看凯琳。他想要说什么,但脸却红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绝望地来回走。母亲问他昨天的工作完成了多少,他说还不到三分之一。麦克斯太慢了,他嘟囔道,而且还总是在自己家里干那么多活……拉姆齐家也种了玉米……如果卖不掉的话可以做青贮饲料……

“你为什么不种些别人不种的啊?”凯琳插话道,“别只是种玉米,种一些可以赚点钱的。”

“你就是急功近利。”父亲说。他的口气冷淡而冷静,好像离她的唠叨有几百年那么远。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对着一只不停哼哼的小狗,一只他马上就会踢上一脚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