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无所有(第2/23页)

“那是个悲剧。”我说。“对莉迪亚而言,对薇拉、对科里亚、对──”

“你不说我也知道。说真的,我们的电影界真是国家之耻。如果真有来世,那一个个比撒旦、犹大和布鲁特斯等匪类更下层的地狱,肯定保留给开发部的高级主管,我的意思是──”

“我为什么来这里?”她双眼一眯,我在她锐利的目光中微微一颤,她不习惯被人插嘴。

“问得好,小萝卜头,直接把我们带到问题的中心——但是最有时间的人,为什么总是最不愿浪费时间,我可永远想不透。”她把椅子拉向我旁边的桌子。她连拉椅子的动作都性感迷人。我相当确定她希望我变成她的情人。我会跟她说我受宠若惊,但我不能这样对待我哥哥科里亚,即使科里亚已经过世。她会情绪失控,不断啜泣,难以安抚,她会说如果不能拥有我,她没有理由再活下去。振作一点,我会对她说。我会亲吻她的芳唇——而且是舌吻——她当然会神魂颠倒。然后我会头也不回,毅然走出大门。

“好吧,你听好。”她边说边把手伸过桌面,直到我们手指之间的距离有如蝶翼般纤薄。“几年前我跟欧列格去了一趟车臣,他到那里处理一些事情,探勘油矿、胡搞他的助理等等,那个狐狸精喔,他出外胡搞之时,我探访了几个军方医院和基地,我原本以为主演一部爱国战争片就够了,但我的宣传公关坚持我必须亲自跟几个可怜的家伙谈谈。我的宣传公关啊,他只差一双长筒靴就活脱脱是个《星际大战》的风暴军。不管如何,我跟一个军官问起你哥哥。”

“我已经跟每一个我在电话簿上找得到电话地址的军官问起科里亚,大家都一问三不知。”

“你还真是幼稚。”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泪光。“当你是个权贵分子,你可以提问,即使是军队的官员也会回答。”

她的手伸过桌面,把我的手指紧紧握在她温暖的掌心。她的脉搏靠着我的手腕跳动,好像从心中打出一封等着我译码的神秘电报。我的神经末梢倒抽了一口气。

“我听说他被捕,死在那片田园里”——她朝着墙上一幅油画点点头,金色的画框繁复精美,画中是一个笔触简单的牧野——“那片田园是当地的地标,因为某一位十九世纪的画家以它为背景,画了这幅油画。如果当地最壮观的景象是一片田园,那个地方还真是乏味。但是这幅油画曾经悬挂在一家博物馆里,可见它一定相当重要,所以我买下它。”

我走向油画,在毛茸茸的白地毯上留下一道脚印。油画没什么好看的,你对一幅油画也只能发出这种评语。一个空旷的牧野缓缓延伸,融入一座山坡。一栋小屋。一个香料作物花园。一道齐腰的白色石墙斜斜蜿蜒。但是画布上有一小块填补上去的帆布,帆布跟一张对折的纸牌差不多大小,上面画了两个跑上山坡的细长身影,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高出一个半头。一小簇绿草阻隔两人黑漆漆的双手,我看不出来他们正想牵起、还是放开对方的手。

“科里亚在这里过世?这座山坡”我问。

“军队副官就是这么说。”

我回头看看油画,盯着那两个手脚大张、奔上山坡的细瘦身影。“他们是谁?”

“我不太确定。油画的前一任画主去年打电话给我,他说有个札哈洛夫的回顾展,请我归还油画,让油画参展。我那时应该问他那两人是谁。嗯,展出的地点是特波洛夫画廊,是不是在圣彼得堡?其实就在你住的那一带。我跟他们说,他妈的什么跟什么,我跟你说啊,我骂的是他们那些人。他们真是放肆。先把油画卖给你,接着要求你把油画捐回去。那些学院派人士,简直是系着领巾的蛇蝎。”

油画旁边挂着一个牌子。最后一行写道:别理会他们,因为他们只是一位新手修复师失败的尝试。他们不过是他笔下的阴影。他们不存在于画中。

当我走回桌边,我的手心已经湿漉漉。“你记得科里亚第一次去打仗之前、我们帮他录制的卡带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但我经常想到那卷录音带。

她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也是那天早上、她头一次展现真挚的情感。“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我都忘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始终想要把基洛夫格勒的每一件事情抛在脑后。那时我真是一团糟,不是吗?”

她希望我说不,所以我说:“是的。”

“最好没有翻拷的版本。如果那卷卡带在网络上流传,我想大家肯定永远忘不了。它说不定跟性爱录像带同样具有杀伤力。”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聆听名人说话更能戳破她的光环。我把第八颗巧克力扑通一声丢到我的小碟子上。“他跟我说他打算尽量拖延,不会马上听录音带。他说他打算等到非必要的时候才听,比方说水壶里只剩下最后一滴水。你觉得他到底有没有放来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