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 和服街(第2/6页)

“胡说。”

“就算保全下来,充其量成为国宝罢了。”

“……”

“像佐田先生这样的人,还晓得克利什么的……”

“你是说保罗·克利吗?这条腰带的花样和色彩,都是我隐居在尼姑庵里,经过十天半月的冥思苦想,才设计出来的。你看还算运用自如吧?”太吉郎说。

“相当纯熟,很有日本的风雅。”宗助连忙说,“不愧是出自佐田先生之手啊。就让我来给你织一条漂亮的腰带吧。我要设计个好款式,精心做一做。对了,论手艺,秀男比我好,还是让秀男来织吧。他是我的长子,你知道吧。”

“噢。”

“秀男织得比我精致……”宗助说。

“总之,全拜托你了,请织好一点就是。虽然我是个批发商,不过我经售的货物多半是销到地方上去。”

“瞧您说的。”

“这条腰带不是夏季用而是秋季用的,请你快点织……”

“嗯,知道了。用什么和服料子配这条腰带呢?”

“我只顾考虑腰带了……”

“你是批发商,可以从许多和服料子中挑最好的……这个好办。看样子你已经在给令爱办嫁妆了嘛。”

“不,不!”太吉郎像是说自己的事似的,脸颊马上泛起了一片红潮。

据说西阵的手织机是很难连传三代的。因为手织机属于工艺一类,即使父辈是优秀的织匠,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有高超技术的人,也不见得能传给儿子。儿子不能因为父亲的技术高超,自己就可以偷懒;有时即使勤奋学习,还不一定能学到手。

但是,也有这种情况:孩子到了四五岁,就让他学缫丝。到了十一二岁,开始练习操作机子,然后就可以承揽外租机的活计。因此有许多孩子可以帮助家庭繁荣家业。另外,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也可以在自己家里帮忙缫丝,所以也有的人家是祖母和孙女俩对坐着干活的。

大友宗助家里,只有老伴一人帮忙缫腰带丝。长年累月闷头坐着干活,看上去她要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人也变得沉默寡言。

大友宗助有三个儿子。他们每人操一台织机织腰带。有三台织机,家境当然算好的了,一般人家只有一台,还有的人家是租用别人的机子。

正如宗助所说,长子秀男的手艺超过了父辈,在纺织厂和批发商中间是小有名气的。

“秀男,秀男。”宗助呼喊。秀男似乎没有听见。这里又不是摆着好多机械织机,只有三台手织机,而且又是木制的,噪音不会太大。宗助觉得自己的呼喊声已经够大的了。许是秀男的织机安放在靠近院子紧里头,他织的又是难度最大的双层腰带,全神贯注,连父亲的叫喊声也没有听见。

“老婆子,把秀男叫来好吗?”宗助对妻子说。

“嗯。”妻子掸了掸膝盖,下到了土间。向秀男的织机那边走去的时候,她握着拳头不住地捶腰节骨。

秀男停下操作梭子的手,望了望这边,但他没有立即站起来。也许是太累了,但他知道有客人,又不好意思伸懒腰。他擦了一把脸,就走了过来。

“这地方太简陋了,欢迎欢迎。”秀男简慢地向太吉郎寒暄了一句,仿佛被工作缠着分不开身似的。

“佐田先生画好了一幅腰带图案,想让咱们家来织。”父亲说。

“是吗?”秀男还是带着无精打采的口吻。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腰带,你来织比我织更好。”

“是令爱的腰带吗?”秀男这才将他那白皙的脸朝向佐田望了望。

作为京都人,宗助看见儿子这副简慢的表情,连忙打圆场说:

“秀男从一早就开始干活,怕是累了……”

秀男没有作声。

“不卖力气是做不好工作的……”太吉郎倒反过来安慰他。

“织双层腰带即使乏味,也要硬着头皮去织啊。请您原谅。”秀男说着歪了歪脖子。

“好!一个织匠不这样就不成!”太吉郎连连点头。

“可那些没意思的东西,还是会被当作我家的手艺,这就更使我难堪了。”秀男说罢,低下了头。

“秀男,”父亲改变了语气,“佐田先生的大作可不同啊!这是佐田先生在峨嵯尼姑庵隐居时画出来的画稿,是非卖品。”

“是吗?噢,是在嵯峨的尼姑庵……”

“你也看看吧。”

“嗯。”

太吉郎被秀男的气势所压倒,刚才进大友家时那股威风几乎全没了。

他把画稿摊开放在秀男面前。

“……”

“你不讨厌吧?”太吉郎怯懦地说。

秀男不吭声,直勾勾地凝望着。

“不行吧?”

秀男执拗地一声不言。

“秀男!”宗助忍无可忍,“快答话呀!这样多不礼貌啊!”

“嗯。”秀男还是没有抬脸,“我也是个手艺人,难得让我来看看佐田先生的图案,我觉得这可不是一件一般的活计。是千重子小姐的腰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