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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悄无声息地转凉了,入秋的第一批落叶簌簌坠下,铺满了道路两旁的水沟。当我到处寻找一些修修补补的零活儿,来维持我们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时,贝蒂正忙着打印最后一个记事本。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夜里我常常会自己醒来,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嗡嗡直响,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像生吞了一条蛇一样。我把一个崭新的本子和一支铅笔藏在床边,一伸手刚好能摸到。但这种混乱无序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多天了,我绞尽脑汁,想从中挤出一些新的思路,不过最终什么都没有想出来,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于是,每天夜晚,大作家都在地毯上踱来踱去。他再也找不回一点儿灵感,这个可怜的家伙,真的没有什么创作欲望了,而且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尽可能让自己相信这不过是一次暂时性的便秘,为了能给自己换换脑子,我一到下午就开始干一些电工活儿。我更换了电线,安装了接线盒以及带电流强度调节器的开关,想通过这些措施去营造一种气氛,晚上屋里就会有变幻莫测的灯光,结果刚好可以在昏暗的光线下做爱。然而即使在我干零活儿的时候,精神也集中不起来,我必须经常坐下来喝一杯啤酒,直到夜晚来临之后,我的感觉才会好一些,变得差不多正常了。有时候,我甚至能快乐起来,那是酒精帮了我的忙。我走到贝蒂旁边,俯下身去看着她坐在打字机跟前。

“嘿,贝蒂……看把你忙得整天晕头转向的,其实最受煎熬的是我,都快变成一个性无能的废人了……”

我觉得这简直太荒唐了,随手在打字机盖上擂了一拳。

“走开,到一边儿坐着去吧,”她说,“别说蠢话了,你净胡说八道!”

我笑眯眯地跌坐在扶手椅里,看着苍蝇在空中飞来飞去。当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把平台上的门打开,我把空啤酒罐扔到外面。我总是从内心深处听到这样的问题:“地点?时间?故事情节?”,但却无人收购这颗焦躁不安的心。其实,我没有更多奢求,只要能写出两三页让我起个头儿,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我知道先有个开头就够了。我真想笑出声来,因为这实在太荒谬了。贝蒂摇了摇头,笑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负责做饭,所有的烦恼都化为乌有。我带着邦果出去买东西,新鲜空气可以让我清醒过来。假如在我打碎鸡蛋和炒辣椒的时候,还能继续胡言乱语的话,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特别期待着能坐下来和两个姑娘一块儿吃饭,我尽可能也像她们那样充满活力。我看着她们聊天,不时地从厨房里向她们频频放电。通常我总是会放很多调料,她们发现我是一个精通调味品的天才,每次都把饭菜打扫得干干净净。作为一个管子工,我也同样被公认为是个天才。而作为一个苍蝇捕手,我究竟还算得上非常勇猛吗?在经历了这些平静的岁月之后,我有权利去思考一下,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这就像是有人要我把一辆古老的机车,从一堆荒草中重新开走一样,这实在太恐怖了。

这天,贝蒂把我的书稿全部打完了,我的心里变得忐忑不安,两条腿直发软。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正站在一把椅子上修理一盏电灯。我的感觉就像是触电一样,双手牢牢地扶着椅子背儿,慢慢地走下来。我故意装出不太在意的样子。

“该死的,时间可能有点儿晚了……喂,我必须出去一下,去买些保险丝来!”

我没有听见她说什么,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悄悄地去取我的夹克衫,我就像一个站在舞台上的演员,虽然腹部中弹,却仍坚持不肯倒下去。我穿上衣服,从楼梯上走下去,房子里憋得实在透不过气来,一直走到门口才松了口气。

我一来到大街上,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黄昏来临的时候外面刮起一阵微风,没过多久,就冒出了一身汗,于是我放慢了脚步。我发现邦果一直从后面尾随着我,有时候它会冲到我的前面,然后等着我去追上它,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盲目自信的味道,这让我感到很兴奋,同时也会有一种空虚的感觉。

我走进一个酒吧,要了一杯龙舌兰酒,因为这种酒劲儿很冲,我需要来点儿刺激。我总是想,好日子到头,该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呢。我又要了一杯酒,然后就感觉自己好多了。在我身边坐着一个人,他已经完全喝醉了,双手端着杯子冲着我直发愣。我看出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于是就主动和他搭话。

“来吧……你打算和我聊点什么呢?”我问他。

当我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感觉好多了。其实人人都会发疯,生活只不过是一块用荒谬织成的布而已。幸运的是,毕竟还有一些美好的时刻,谁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单单是为了这些,就值得活下去,剩下的就无足轻重了。说到底,任凭你如何挣扎全都是徒劳的。我相信所有的事物都是昙花一现,我现在还有半瓶龙舌兰酒,我能够看到街上有很多棕榈树,风从我的身边来回穿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