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几乎没有人像他一样熟悉这个地区,再加上他完全不会感到头晕,因此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被送到最前线,第一个到达需要新钻孔的地方。他登爬在碎石里,攀援在岩石间,悬挂在悬崖峭壁上,身上仅仅系着一根细细的麻绳做防护。他把目光集中在紧挨在他脸前的一团团尘土岩屑上,那是钻孔机激起的尘雾。

艾格尔喜欢在山崖间的工作。在高处,空气清凉而透彻,有时候他能听到金雕的叫声,或者看到金雕的影子无声地从森林上方掠过。他经常想念玛丽,想她那粗糙、温暖的手,想她的伤疤,在脑子里一遍遍地画着那道伤疤的弧形。

到了秋天,艾格尔愈发心神不宁了。他认为现在终于是时候向玛丽求婚了,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晚上他经常坐在门槛上,沉浸在朦胧的憧憬和梦幻中。

当然了,他自己想着,他的求婚一定不能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它必须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承担、表达他的爱的重量,也必须能够在玛丽的记忆里和心坎上留下永久的烙印。他想过写一些什么,可是他写东西比说话还少,从来没有过。况且,在他看来,就那么一封信也不能带来什么,那么一小张纸条怎么能装下他那么多的想法和感受呢?最好他能把他的爱写到大山上,要写得大大的,让山谷里的每一个人都能从远处看到。

和同事托马斯·马特尔在一起的时候,从森林的林间道路边的土里拔起那些不顺从的根茎时,艾格尔向他讲了自己的难题。

马特尔是一个有经验的伐木工人,也是比特尔曼公司的元老级员工之一。他已经跟着不同的施工队在各个山区工作了快三十年了,以时代进步的名义开垦森林,往大地里种上钢铁支架或水泥墩柱。虽然他已经上了年纪,虽然他腰骶部一直疼痛——他自己说就像是被一群凶残的狗一直紧紧地咬着不放一样,但他在树林里面还是步履轻盈,动作敏捷。也许真的有可能,能在大山上写些什么,马特尔用手摸了摸他胡子拉碴的脸说,那就是用魔鬼的墨水:火焰。

他年少时,在北方的地区度过了几个夏天,为建造桥梁砍伐木头。在那儿他经历过圣心节时在山里燃火以敬瞻耶稣的古老习俗,人们在夏至时燃火做成巨幅的画面,照亮夜间的大山。

“既然可以用火来作画,那么肯定也可以用火来写字。”他说,“比如向玛丽求婚的字语。三四个字,当然不能再多了,再多就不可行了。‘你要我吗’或者‘来吧,甜心’——随便一些什么女人喜欢听的话。”

“这样应该可以。”马特尔心不在焉地说着,把一只手伸进脖子后面,捏出一枝掉进他衣领里的细细的长满嫩芽的小树枝。他把那些小小的、嫩白的芽一个个啃下来,把它们像焦糖一样含在嘴里吮吸着。

“是的,”艾格尔点头说道,“这样应该能行。”

两个星期后,在十月第一个星期天的傍晚,艾格尔小组里最可靠的十七个人爬到雄鹰崖以上的一片碎石地。在马特尔用沙哑的声音咆哮出的指挥下,把二百五十个一公斤半重的、装满锯末、用煤油浸透的小麻袋,沿着事先用麻绳标记好的线路,大概每隔两米一个摆好。几天前下班后,艾格尔把这些人召集到了当作食堂用的帐篷里,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并试着说服他们协助他。

“你们每人可以得到七十个先令和四分之一升的烧酒。”他的目光扫视着这些男人脏兮兮的脸。最近几星期他从工资里把钱省下来,把硬币攒在一个小蜡烛盒里,藏在门槛下的一个土洞里。

“我们要八十先令和半升烧酒!”一个黑头发的钳工说。他是几个星期前才从意大利伦巴第地区加入到公司的,因为他蒸汽锅炉般的暴脾气很快在小组里获得了一定的权威性。

“九十先令,没有烧酒。”艾格尔回复道。

“烧酒必须有。”

“六十先令,半升烧酒。”

“成交!”黑头发的钳工喊道,拳头“砰”地砸在桌上,以加强对这个约定的确认。

托马斯·马特尔大部分时间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监督工友的动作。这些小麻袋的间距绝对不能超过两米,不然字母上会有空隙。“爱情可不能坏在一个有空隙的字母上,你这个笨蛋!”他喊着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向一个年轻的手脚架工人————他把麻袋摆得间距有点大了。

落日时分,所有的麻袋都准确摆放好了。夜幕渐渐降临在群山上,马特尔从他的石头上爬下来,走到第一个字母的第一个小麻袋前。整个山坡在他眼下一览无遗,工友们均匀地分布在坡面上。然后他掸掉裤子上的灰尘,从裤兜里翻出来一盒火柴。在他脚下的土地里插着一根棍子,棍子上裹着一块浸过煤油的抹布,他用火柴点燃了这根棍子。然后他举起火把,在头顶上挥舞着,用尽全力叫出了他一生中喊过的最嘹亮、最清澈的一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