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二〇〇七年) 三五(第2/2页)

她问自己,昨晚的争吵是与以往不同,还是会像平时那样得到和解,也就是法比奥洗完澡出来,赤着上身,从背后一把抱住爱丽丝,把头贴在爱丽丝的头发上,持续很长时间,直到那些积怨蒸发得烟消云散。此外,眼下没有其他任何可行的办法。

爱丽丝努力想象着如果不是这样,又会怎样。她专注地看着被风微微吹起的窗帘,隐隐约约地产生了放弃的念头,这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感,有点类似于她在满是积雪的深沟里和马蒂亚的房间内,还有如今每次面对母亲平整如初的睡床时所产生的那种感觉。她把食指放在自己髋部凸显的骨头上,抚摸着它嶙峋的轮廓,她还没有准备好放弃现在这个体型。当电动剃须刀的声音停下来以后,爱丽丝摇了摇头,带着对午饭顽固而又急迫的思虑回到了厨房。

她把洋葱切成小丁,然后又切下一小块黄油,放在旁边的一个小碟子里。所有这些都是法比奥教她的。她已经习惯了以一种冷漠的态度来处理食物,只是简单地遵循着做饭的程序,而最终做出来的东西则与她无关。

她取下拴住一把芦笋的红色橡皮筋,把芦笋用凉水冲了冲,放在砧板上,然后又把满满一锅水放在了火上。

她通过越来越近的细微声音感觉到法比奥已经到了房间里。她浑身僵硬,等待着丈夫身体的接触。

然而法比奥却坐在了沙发上,开始漫不经心地翻阅一本杂志。

“法比奥!”爱丽丝叫他,却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他没有应声,故意把书页翻得很响。他用手指捏住书页的一角,犹豫着该不该将它扯下来。

“法比奥!”她用同样大的声音又叫了一声,并把头转了过来。

“什么事?”

“能请你帮我拿一下米吗?放在了橱柜上层的隔板上,我够不着。”

这只是一个借口,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只是叫他过来的一个办法。

法比奥把杂志摔在茶几上,杂志撞上了一个用半个椰子壳挖成的烟灰缸,使它自己转了起来。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愣了几秒钟,似乎在考虑这件事。随后他猛然站起来,走向洗碗池。

“在哪儿?”他气哼哼地问道,故意不看爱丽丝。

“那儿。”爱丽丝指着说。

法比奥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冰箱旁边,椅子在地面的瓷砖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光着脚踩上椅子,爱丽丝注视着他的脚,仿佛从未见过一样,望着这双脚出神,但同时又隐隐约约地有些害怕。

法比奥拿到了装米的纸盒,盒子是打开的。他摇晃了一下盒子,然后笑了,他的笑容让爱丽丝有不祥的感觉。他把纸盒斜向一边,大米开始撒落下来,就像一阵又白又细的小雨。

“你干什么?”爱丽丝说。

法比奥仍然在笑。

“给你米呀!”他回答说。

他更加用力地摇晃着盒子,米粒撒得厨房到处都是。爱丽丝向他走过来。

“别撒了!”爱丽丝对他说,但他却装作没听见。爱丽丝又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

“就像在我们的婚礼上一样[1],你还记得吗?我们那场该死的婚礼。”法比奥吼道。

爱丽丝抓住了他的小腿,想让他停下来,但他却把米倒在了爱丽丝的头上,一些米粒粘在了她光滑的头发上。爱丽丝仰视着法比奥,再一次命令他住手。

一粒米碰到了爱丽丝的眼睛,让她感到疼痛。她闭着眼睛,在法比奥的小腿骨上打了一巴掌,而法比奥则拼命地摆动那条腿,他一不小心踢在爱丽丝左肩的下面。妻子努力用那条有残疾的腿保持平衡,身子先是向前倾,然后又向后仰,就像门上的合叶一样,最后她摔倒在地。

盒子里的米撒光了,法比奥站在椅子上惊慌失措,盒子倒着拿在手里,看着摔倒在地的妻子像猫一样蜷缩着。一道强烈的亮光掠过了他的大脑。

他从椅子上下来。

“爱丽丝,你摔疼了吗?”他说,“让我看看。”

法比奥用一只手托起爱丽丝的头,想看看她的脸,但她却把脸扭了过去。

“别碰我!”她向法比奥大叫道。

“宝贝,对不起,”法比奥央求道,“你是不是……”

“走开!”爱丽丝嚷道,这声喊叫的力度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料到。

法比奥立刻躲开,双手在不停地抖动,他退后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了声“好吧”,然后就跑进了卧室。法比奥出来时已穿好了T恤衫和鞋子。他走出了家门,根本没有回头看看仍在原地没动的妻子。


[1] 在意大利的传统婚礼上有向新婚夫妇抛撒大米的习俗。在意大利语中,“大米”(riso)还有“笑容”和“快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