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二〇〇七年) 三四

出租车行驶在郊区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两边的楼房完全一样,都没有阳台。有些窗子还亮着灯,但数量很少。三月里的白昼仍然很短,人们也都适应了自身的夜间代谢方式。

“这里的城市都很黑。”娜迪娅说,似乎本想大声地说出来。

他们两个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各居一端。马蒂亚盯着计价器上数字的变化,看着那些红字一亮一灭地显示着不同的金额。

娜迪娅脑子里想着那个把他们分开的荒唐而又孤独的空间,想鼓起勇气用自己的身体将它占据。再往前两个街区就到她家了,时间随路程一起飞快地消逝着,对她而言,消逝的时间不只是在今晚,也包括她这个将近三十五岁的女人仍可支配的时间。最近一年,在她和马丁分手之后,就开始感到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也开始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寒风吹干了她的皮肤,即便到了夏天也不能完全恢复弹性。然而,真要离开这里,她又下不了决心。她已经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依赖,被这里深深地感染了,通常,只有那些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才能让人如此上瘾。

她想,如果有什么问题要解决的话,那么最好就在这辆车上解决。过后她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力气了。最终她会毫无悔恨地继续投入她的翻译工作,日以继夜地译书,既为了赚钱养活自己,也为了填满时间留给她的空虚。

她觉得马蒂亚很有魅力:这个人很奇怪,比阿尔贝托徒劳地介绍给她的别的同事都要奇怪。他们研究的课题似乎只有那些邪恶的人才会感兴趣,或许是多年的研究把他们也变成了那样的人。她完全可以问问马蒂亚到底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只是为了开个玩笑,但她却不想那么做。总之,她满脑子都是“奇怪”二字,当然还有不安。但在马蒂亚的眼神里还蕴藏某种东西,就像是一颗明亮的微粒游弋在他黑色的眼眸中,娜迪娅可以肯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曾将其捕获。

她可以诱惑马蒂亚,而且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这么做。她把头发拢到一侧,把裸露的颈项展示在马蒂亚面前,她的手指沿着挎包的接缝来回滑动,而挎包就放在她的小腹与大腿之间。但是她不敢坐过去,也不想转过头去,她不想看见马蒂亚正注视着别的地方。

马蒂亚对着紧握的手轻咳了两下,让手暖和一些。他感觉到了娜迪娅的急切,但始终犹豫不决。他想,就算是自己作出了决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行动。记得有一次,丹尼斯谈起自己时,曾对马蒂亚说过,与人交往都是一样的,就像一盘棋的开局,没有必要别出心裁,那毫无用处,因为两个人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一样的,接下来这盘棋会自动往下进行,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谋略才能派上用场。

但是我连开局都不会呀,马蒂亚心想。

他能做的只是将左手放在座位的中间,就像将缆绳的一端抛进了大海。他把手放在那里,尽管化纤的座套让他有些颤抖。

娜迪娅领会了他的意思,没有出声,也没有作出剧烈的反应,只是把身体移到了座位的中间。她抓着马蒂亚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抬了起来,就像知道了马蒂亚的想法一样,把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接着她把头靠在了马蒂亚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她身上有浓烈的香水味,这股香味隐藏在她的发丝间,也粘在了马蒂亚的衣服上,然后又不断蔓延,充斥着马蒂亚的鼻孔。

出租车停在了路左边娜迪娅家的门前,但没有熄火。

“十七块三。”出租司机说。

娜迪娅欠身准备下车,他们两个人都在想,再找一次这样的机会是十分困难的,因为那要再一次打破平衡,还要重新建立起一种不一样的平衡。他们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具备那种能力。

马蒂亚从衣兜里找出了钱包,把一张二十欧元的钞票递给司机说:“不用找了,谢谢。”娜迪娅则打开了车门。

“现在我要跟着她,”马蒂亚想,但没有动。

娜迪娅已经站在了人行道上,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马蒂亚,等着他的指示。计价器上的数字全都亮着,闪现出“00.00”。

“来吧!”娜迪娅说,马蒂亚顺从了。

出租车开走了,他们沿着很陡的楼梯一直走到尽头,楼梯上铺着蓝色的割绒地毯,台阶很窄,马蒂亚要侧着脚才能向上走。

娜迪娅的家很干净,而且很注重细节,就像一个单身女人的家里应有的样子。在一张圆桌的正中,放着一只柳条编成的篮子,里面盛满了风干的花瓣,它们很久以前就不再散发出香味了。墙壁的颜色非常丰富,有橘黄色、蓝色和蛋黄色,这在北欧很少见,因为看上去不够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