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房间(一九九五年) 二〇(第2/4页)

“嗒嗒嗒嗒——”爱丽丝的叫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马蒂亚转过脸,看见爱丽丝站在门口,双手抓着门框,像是怕摔倒一样。她穿着一件婚纱,这件衣服本该雪亮而洁白,但时间却使它的边缘泛起了黄色,好像是生了什么病菌,在慢慢地蚕食着它。多年来一直放在盒子里,这件衣服变得干枯而僵硬。礼服上缘松松垮垮地搭在爱丽丝扁平的胸上,领口并非很低,却刚好让肩带滑落到肩膀下几英寸处。这种站立姿势使爱丽丝的锁骨显得尤为突出,截断了她颈部柔软的线条,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宛如干涸的河床。马蒂亚想知道闭着眼睛用指尖滑过她的锁骨时,会是怎样的感觉。婚纱袖口的花边皱皱巴巴的,左臂上的花边还略微有点翘起。那长长的曳地裙裾拖在走廊里,马蒂亚的视线无法到达。爱丽丝的脚上还穿着她那双红拖鞋,从宽大的裙摆下露出来,形成一种怪模怪样的反差。

“哎?你得说点什么。”她说,但眼睛并没有看马蒂亚,而是用一只手抚平裙子最外层的薄纱。她觉得这裙子摸上去像是次品化纤。

“这是谁的?”马蒂亚问道。

“我的,不像吗?”

“别闹了,说真的。”

“你想它能是谁的?我妈妈的呗。”

马蒂亚点点头,想象着费尔南达夫人穿着这件衣服的样子。他想起费尔南达夫人第一次见到他时脸上唯一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来爱丽丝家,一进客厅,看见费尔南达夫人正在那里看电视——她脸上一副亲切而深表同情的表情,很像平时人们到医院里探视病人的样子。那是一种荒谬的表情,因为从那时起生病的恰恰是她自己,她得的是一种正在慢慢粉碎她全身的疾病。

“别在那儿傻站着,快,给我照张相。”

马蒂亚从床上抓起宝丽来相机。他把相机在手里转来转去,想找到快门的位置。爱丽丝在门口摇来晃去,仿佛感受到一阵只有她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微风。当马蒂亚把相机举到眼前时,她立刻挺直腰,做出一副冷峻而近乎于挑逗的神态。

“好了。”马蒂亚说。

“现在我们一起照。”

马蒂亚摇摇头。

“快点儿,不要总是扫兴。这次我想看你穿得像样一点儿,别总是穿你那件破烂运动衣,你都穿了一个月了。”

马蒂亚低头看了看,他这件蓝色长袖T恤的袖口好像被蛀虫蛀过一样。他习惯用大拇指的指甲去抠袖口,好让手指头有事可做,这样就不会再去抠食指和中指间的凹陷处了。

“再说,你也不想毁了我的婚礼,是吧?”爱丽丝噘着嘴说。

爱丽丝知道这么做只是闹着玩。这只是一个为了消磨时间的玩笑而已,一场小小的演出,种种愚蠢行为中的一种。然而,当她打开衣柜的门,镜子里映出她穿着婚纱和马蒂亚站在一起的画面,那一刻她简直惶恐得透不过气来。

“这儿没有适合你的衣服。”她匆忙说,“跟我来。”

马蒂亚顺从地跟着她。每当爱丽丝这么发号施令的时候,马蒂亚的双腿都会开始发麻,恨不能一走了之。爱丽丝的一些做法,还有一些冲动、幼稚的任性行为,让他无法忍受。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爱丽丝绑在了一张椅子上,然后她叫来好几十人围观,就像看一件她私人的物品,比如滑稽的宠物之类。但大多数情况下,他总能保持沉默,让他的不满情绪通过一些举动显现出来,直到爱丽丝厌烦了他的那种冷漠,不再继续下去,并且说:“你总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马蒂亚跟在爱丽丝裙裾的后面,来到了她父母的房间,他从没来过这里。百叶窗几乎全都敞开,阳光平行地照射进来,非常清晰,让马蒂亚觉得像是画在木地板上的。这里的空气比家里的其他地方更加稠密和令人困倦。靠墙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两个一模一样的床头柜,这张床要比马蒂亚父母那张高出很多。

爱丽丝打开衣柜,用一个手指滑过她父亲所有的套装,这些衣服都整齐地挂在那里,用透明防尘罩罩着。她拿出一身黑色套装扔在了床上。

“穿上这个。”她命令马蒂亚。

“你疯了吗?当心你爸爸发现。”

“我爸爸什么都发现不了。”

爱丽丝愣了一下,好像是在回味自己刚刚说的话,或是透过那些深色衣服形成的屏障看着什么东西。

“现在我给你找衬衫和领带。”她接着说。

马蒂亚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爱丽丝看到了。

“你怎么不动啊?别不好意思在这儿换衣服!”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空空的胃拧了一下。她顿时感到自己很可耻,她的话似乎有些敲诈的意味。

马蒂亚叹了口气,然后坐在床上,开始解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