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一九九一年) 一三

薇奥拉、嘉达、菲德里卡和朱丽娅像四只猛禽围住了丹尼斯。

“和我们到那边去一下。”薇奥拉对他说。

“为什么?”

“一会儿再告诉你。”薇奥拉冷笑着说。

丹尼斯浑身僵直,想寻求马蒂亚的帮助,然而马蒂亚却还在观察可口可乐的振动情况。音乐声很大,充斥着整个房间,大鼓每敲响一次,可乐的表面就会跟着跳动一下。马蒂亚怀着难于言表的焦虑心情等待着可乐溢出的那一刻。

“我更喜欢待在这儿。”丹尼斯说。

“我的妈呀!你真够烦人的!”薇奥拉没有耐心地说,“跟我们过来,快点!”

她拉着丹尼斯的胳膊,丹尼斯无力地反抗了一下,接着嘉达也过来拉他,他只好就范。当女生们把他推进厨房时,他又叫了一声自己的朋友,而马蒂亚依旧一动不动。

直到爱丽丝把一只手按在桌子上时,马蒂亚才发现她,这时,可乐表面的平衡被打破,薄薄一层液体流出杯口,在杯底形成了一个深色的圆环。

马蒂亚本能地抬起头,与爱丽丝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你怎么样?”爱丽丝问他。

马蒂亚点点头说:“很好。”

“你喜欢这个聚会吗?”

“嗯。”

“我觉得这音乐声音太大了,吵得我头疼。”

爱丽丝等着马蒂亚说些什么。她看着这个男孩,觉得他仿佛没有在呼吸。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和与痛苦。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爱丽丝想让他的眼睛直视着自己。她还想双手捧着他的脸,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你能陪我去另一个房间吗?”她大胆地问道。

马蒂亚点了下头,好像正等着这句话。

“OK.”他说。

爱丽丝带他走向走廊,他跟在后面,离爱丽丝两步远的距离。像往常一样,他走路时低头看着脚下。他注意到,爱丽丝右腿的膝盖可以很优雅地弯曲,就像世界上所有人的腿一样,她的右脚也能轻轻地落在地面上,没有一点声音。但她的左腿却是僵直的,为了使左腿向前迈进,她必须向外划一个小小的半圆。在短暂的一瞬间,她的胯骨会失去平衡,偏向一边,仿佛就要摔倒,但这时她的左脚会重重地触到地面,就像一根拐杖一样。

马蒂亚专注于她那种陀螺似的节奏,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步调竟然和她的一致起来。

他们走进薇奥拉的房间,爱丽丝很主动地靠近了马蒂亚,这一举动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然后她关上了房门。他们就这样站着,他在地毯上,她在地毯边上。

“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爱丽丝问。

一时间,爱丽丝很想放弃,打开门出去,以便能正常地呼吸。

“到时候我怎么向薇奥拉交代呢?”她想。

“这里好多了,是吧?”她说。

“对。”马蒂亚点头说。他的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就像腹语演员操纵的木偶一样。他右手的食指弯曲着,形成了一个又短又硬的半圆,刮着大拇指指尖的两侧,这就像用针在扎自己,那种刺痛的感觉可以使他在一瞬间暂时逃离这空气稀薄的房间。

爱丽丝坐在薇奥拉的床上,但只是犹豫地坐在床边,床垫并没有因为她的重量而下陷。她看看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

“你能坐这儿吗?”她终于和马蒂亚说话了。

马蒂亚照她说的,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离她三拃远的地方。客厅里的音乐声就像墙壁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爱丽丝偷看了一下马蒂亚的那双手,发现他在紧握着拳头。

“你的手好了吗?”爱丽丝问他。

“快了。”他说。

“你是怎么弄的?”

“自己划的,在生物实验室,不小心。”

“我能看看吗?”

马蒂亚把拳头攥得更紧了。然后他慢慢摊开左手。一道青紫的沟槽笔直地贯穿于手掌的对角线上,爱丽丝发现,在这道沟槽的周围还有一些比较短、颜色比较浅,已近乎于白色的疤痕。这些疤痕布满了整个手掌,它们纵横交错,就像逆光看到的一棵树光秃秃的树枝。

“你知道吗?我也有一道。”爱丽丝说。

马蒂亚又攥起了拳头,把那只手夹在大腿之间藏了起来。爱丽丝站起身,把长运动衣撩起了一点,然后就解牛仔裤的扣子。马蒂亚吓了一跳,使劲低着头,但还能看见爱丽丝用两只手把裤腰往下卷,然后揭掉一块用橡皮膏固定的纱布,那下面一点就是一条浅灰色内裤的边缘了。

爱丽丝把内裤的松紧带往下拉了几厘米,马蒂亚屏住了呼吸。

“你看!”爱丽丝说。

一道长长的疤痕出现在她一侧胯骨那块突出的骨头上,疤痕很粗,向外凸出来,比马蒂亚的还要宽一些。那些缝合的痕迹与疤痕垂直地交叉着,每一道之间的距离都相等,这不由得使人想起狂欢节的时候,装扮成海盗的孩子们在脸上画的那些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