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第6/8页)

“好了,好了……”萨沙说,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没有什么……这很好。”

“这种生活使我非常讨厌,”娜佳接着说,“我在这里连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看在上帝面上,你就带我走吧!”

萨沙惊讶地看着她良久。他终于明白过来,并像孩子一样高兴起来。他挥起双手,用鞋踩着步子,高兴得好像要跳起舞来了。

“好极了!”他说道,搓了搓双手,“天呀,这有多么好啊!”

她则睁着一双充满爱慕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醉神迷地等待他会对她立即说出什么具有重大意义的、无比重要的话来。他还什么也没对她说,而她却已经觉得在她面前展开了一种新的、广大的、她从前所不知道的东西,她已经充满期待地望着它,做好一切准备,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我明天就走,”他想了想后说,“您到车站来送我……我把您的行李装在我的皮箱里,车票我也替您买好,等到响第三遍铃时,您就上车,我们就走了。您送我到莫斯科,然后您一个人再到彼得堡去。您有身份证吗?”

“有。”

“我敢担保,您不会遗憾,不会后悔的,”萨沙兴奋地说,“您去吧,去念书吧,然后您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当您把生活转变过来时,那就一切都变了。最重要的是转变生活,其余的一切都无关要紧。那么,明天我们就走了?”

“啊,是的!看在上帝的面上。”

娜佳觉得自己非常激动,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沉重。现在在离家之前她只好受点苦,受思索的折磨。可是她刚回到自己楼上的房间里,在床上一躺,立即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熟,脸上带着泪痕,带着微笑,一直睡到傍晚。

雇好了出租马车。娜佳已经穿好大衣,戴上帽子,来到楼上,要再看一眼母亲和自己的所有的东西。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挨着还有余温的床边站了一会儿,环顾一周,然后悄悄地走到母亲跟前。尼娜·伊万诺夫娜还在睡觉,房间里一片寂静。娜佳吻了吻母亲,理了理她的头发,站了两分钟光景……随后便不慌不忙地回到下面。

外面下着大雨,马车支起了顶篷等在门口,整个都淋湿了。

“你跟他一个位子坐不下,娜佳,”奶奶说,这时女仆开始把手提箱搬上车去,“这样的天气还想去送他!待在家里吧。瞧,多大的雨啊!”

娜佳想说点什么,可又不能说。萨沙把娜佳扶上车,用方格毛毯给她盖好脚,然后自己在旁边位子上坐下来。

“一路平安!让上帝赐福给你!”奶奶在台阶上喊道,“你呀,萨沙,到莫斯科就给我们写信。”

“好的,再见,奶奶!”

“让圣母保佑你!”

“唉,这天气!”萨沙说道。

娜佳直到现在才哭起来,现在她才明白她已经走定了。当她和奶奶告辞,当她去看妈妈的时候,她总还是不相信真会走。再见了,城市!新的住宅、裸体女人和花瓶。所有这一切已不会惊吓她,不再成为负担,而是变得幼稚、渺小、越来越往后退了。当她坐在车厢里,火车开动的时候,所有这些过去的庞大而又严肃的东西,便被压缩成一团,而那些迄今她还很少注意的巨大而又广阔的未来却扩展开来。雨点抽打着车窗,看得见的只有绿色的田野。电线杆和电线上的鸟雀一闪而过。忽然喜上心来,使她一时喘不过气来:她想到她正走向自由,去读书,这就跟许久以前人们所说的“外出去当哥萨克”一样。于是她又笑,又哭,又祈祷!

“没关系,”萨沙得意地微笑着说,“没关系!”

秋天过去了,接着冬天也过去了。娜佳已十分想家,每天都想母亲,想奶奶,也想萨沙。家里寄来一封封平静、和善的信,好像一切都得到了宽恕,都已忘记了。五月份考试完了以后,她很健康,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中途在莫斯科下车,去看萨沙。他还是老样子,还像去年夏天一样:满脸胡子,头发蓬乱,还是穿着那件常礼服和帆布裤子,还是那双又大又好看的眼睛。但是看上去他并不健康,而是病魔缠身的样子,又老又瘦,还不停地咳嗽。不知为什么,娜佳觉得他有点灰溜溜、土头土脑的样子。

“我的天啊,娜佳回来了!”他说,高兴地笑起来,“好姑娘,我的亲人!”

他们在石印厂坐了一会儿,那里充满了烟味,而且油墨和颜料也发出呛人的气味。后来他们来到他的房间,房间里也是烟味,而且吐了许多痰。桌子上在冷却了的茶炊旁边摆着一个用黑纸盖着的破碟子。桌上和地上有许多死苍蝇。处处都可以见出,萨沙的个人生活搞得一塌糊涂,很邋遢,得过且过,非常蔑视生活的舒适。如果有人对他谈个人的幸福,谈私生活,谈对他的爱,他会什么都不懂,只会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