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脖子上的安娜(第5/6页)

“帮帮我们吧,”她带着鼻音拉长声调地说,“所有漂亮女人都在为我们慈善市场工作,只有您一个人不知为什么还在玩耍。您为什么不愿意帮助我们呢?”

老太太走后,安尼娅接替了她的位子,守在银茶炊和茶杯旁边,顿时这里的生意就兴隆起来。一杯茶安尼娅至少收一卢布。她硬逼着那位身材高大的军官喝了三杯,那个长着暴眼、害气喘病的富翁阿尔狄诺夫也走了过来。他已不像夏天安尼娅在火车站看见他时穿一身古怪的衣服,现在他穿着跟大家一样的燕尾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尼娅,喝下一杯香槟酒,付了一百卢布,然后再喝一杯,再付了一百卢布,而他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害气喘病,透不过气来。……安尼娅招来这些买主,收下他们的钱。其实她也深深相信,她的微笑和目光除了给他们极大的愉快外,并不能提供任何别的什么。她现在已经明白,她生下来就是专门为了过这种喧闹、豪华,把音乐、舞蹈、崇拜者融合在一起的生活的。她许久以来对那种威胁着她、好像要把她压死的力量的恐惧,现在看来都显得可笑了。她现在谁也不怕了,只是对母亲的辞世感到惋惜,要是母亲还在的话,一定会为她的成功跟她一块儿高兴的。

彼得·列昂契奇已经脸色苍白,但还坚持站稳。他走到小木房里要了一小杯白兰地。安尼娅脸红了,料想他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她已经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贫穷、平凡的父亲感到难为情),可是他喝完那杯酒,便从一叠钞票中抽出十卢布丢出去,一句话不说就傲慢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她看见他跟一个舞伴在跳轮舞,这时他的步子已经不稳了,嘴里喊叫着什么,弄得他的舞伴很狼狈。安尼娅想起三年前父亲在一场舞会上也是这样踉踉跄跄,又喊又叫,结果被派出所长押送回家睡觉,第二天校长就威吓他,要革他的职。这个回忆来得真不是时候。

当小木房的茶炊熄灭,疲倦的女慈善家们把收到的捐款交给那位嘴里含着石块的上了年纪的太太之后,阿尔狄诺夫就伸出手挽住安尼娅,走进大厅里,那里已经为全体慈善市场的服务者准备好了晚餐。就晚餐的不过是二十几个人,但是很热闹。大人提议干杯:“在这个豪华的餐厅里应当为今天市场的对象,即便宜食堂的昌盛干杯。”陆军准将则建议:“为那种连大炮也要为之屈服的力量干杯。”于是大家举起酒杯跟太太们碰杯。真是快活极了!

等到安尼娅被送回家时,天已经大亮,厨娘们也上市场了。她心情愉快,醉意绵绵,充满种种新的印象,却筋疲力尽,脱衣倒在床上,马上就睡着了……

下午一点多钟,女仆叫醒了她,并通报说,阿尔狄诺夫先生来访了。她很快穿上衣服,来到客厅里。阿尔狄诺夫走后不久,大人也来了。他是为她参加慈善市场的工作来道谢的,他甜蜜蜜地瞧着她,嘴里还嚼着东西,吻了她的小手,并请求允许他以后再来拜访,然后告辞了。她则站在客厅中央,惊讶而又迷惑,不相信她生活中的变化,不相信这种惊人的变化会来得如此迅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丈夫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走了进来……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同样是带着巴结的、甜蜜蜜的、奴仆般的恭维的表情。她既快活,又气愤,又轻蔑,并且相信,现在她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于是就每个字眼都十分清晰地说:

“滚开吧,蠢货!”

从此之后,安尼娅就再没有过一个空闲的日子,因为她时而要参加野餐,时而要去郊游,时而要去演出。她每天都要到凌晨才能回家,就在客厅的地板上睡一觉,过后却动人地向人说,她怎样地在花丛底下睡觉。她需要很多的钱,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怕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了,花他的钱就像花自己的钱一样,她也不用请求他,不用向他去要,而是把账单或条子派人给他送去就行了:“交给来人二百卢布”,或者“速付一百卢布”。

在复活节,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得到了二等安娜勋章。他在向大人道谢时,大人把报纸搁在一旁,让自己在圈椅里坐得更稳一些。

“就是说,您现在有三个安娜了,”他说,看了看自己白色的双手和玫瑰色的指甲,“一个挂在纽扣眼上,两个挂在脖子上。”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把两个手指小心地放在嘴唇上以免笑得太响,他说:

“如今我只期望着小弗拉基米尔出世了。我斗胆请求大人做教父。”

他指的是四等弗拉基米尔勋章。他已经在想象他要如何到处去讲他这句双关语的俏皮话了。这句又机智又大胆的话是成功的。他本想再说一句同样的妙语,可是这时大人却埋下头去看报了,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