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第7/17页)

“什么都懂多好啊!”公爵夫人感叹道。

玛露霞站起来,好像要答谢医生的演讲似的,坐到钢琴前,弹奏起来。她很想参与同医生的谈话,谈得更深一些,更恳切一些,而音乐总是引导人谈话的。是啊,她也很想在这个聪明的、有理解能力的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本领……

“这是肖邦的一首曲子,”公爵夫人开始说话,娇慵地微微一笑,像贵族女学生那样双手交叉起来,“一首美妙的曲子!医生,我敢夸一句口,她也是我们家出色的女歌手,是我的学生……我从前有一副非常好的嗓子。而那个女歌唱家……您知道她吗?”

接着公爵夫人说出了一个著名的俄国女歌唱家的姓。

“她对我很感激……是啊……我教过她的课!那时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她跟我已故的公爵丈夫有点亲戚关系……您喜欢听歌吗?不过我何必问这个呢?有谁会不喜欢听歌的呢?”

玛露霞开始弹奏圆舞曲中最精彩的地方,并微笑着回过头来看一下,她要从医生的脸上看出她的演奏给他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医生的脸还和原先那样毫无动静、枯燥冷漠。他很快地把茶喝完了。

“我很喜欢这段曲子。”玛露霞说。

“我表示感谢,”医生说,“我不想再听了。”

他吞下最后一口茶,站起来,拿上帽子,没有表示半点愿意把圆舞曲听完的意思。公爵夫人站了起来。玛露霞很窘,感到委屈,便关上了钢琴。

“您这就要走了?”公爵夫人说道,紧紧地皱着眉头,“您还要点什么吗?我希望……大夫……您现在已经认得路了。那么,随便哪个傍晚……来坐坐吧……请您不要忘记我们……”

医生点了两下头,不好意思地握了握公爵小姐伸过来的手,默默地走去穿自己的皮大衣。

“简直是一块冰!是木头!”等医生走了后公爵夫人说,“这真可怕!连笑都不会,这种木头人!你白给他弹奏了,玛露霞!他好像只是为喝茶而留下来的,喝完就走了!”

“可是,他多么聪明啊,妈妈!非常有头脑!在我们家里他又能跟谁谈话呢?我无知识,乔治不开通,也不爱说话……难道这种学术交谈我们能支撑下去吗?不行啊!”

“瞧,这就叫平民!这就是尼基福尔的外甥!”叶果鲁什卡一边说,一边从壶里喝奶油,“他算什么呀,又是合理啦,又是冷淡啦,又是主观啦……说得滔滔不绝,小滑头!这算是哪家子平民啊!他那辆四轮马车,你们快来看看吧,多阔气啊!”

于是三个人都到窗口来看那辆四轮马车。车上坐着那位名医,身穿宽大的熊皮大衣。公爵夫人由于嫉妒而满脸通红,叶果鲁什卡则意味深长地挤眉弄眼,吹口哨。玛露霞没看见四轮马车;她没有工夫去看车,她在看医生,因为医生给她的印象更强烈。新鲜的事对谁会没有吸引力呢?

托波尔科夫对玛露霞来说,实在太新鲜了……

下了第一场雪,接着是第二场,第三场。冬天的时间拖得很长。好厉害的严寒:大雪成堆,水结成冰柱。我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自称喜欢冬天的人。冬天,街上冰冷,屋里烟雾腾腾,套鞋潮湿,那天气时而严酷得像婆婆,时而哭哭啼啼像老处女,因此即便有幻境般的月夜,有三套马的马车,狩猎、音乐会、舞会,冬天也很快就令人讨厌。而且它拖得太长了,这样它毒害的就不单是无家可归和害痨病的人的生命了。

普里克朗斯基公爵家的生活又照常进行了。叶果鲁什卡和玛露霞已经完全康复,甚至母亲也不认为她们是病人了。家庭境况和过去一样,无法改善,局面越来越糟,钱越来越少……公爵夫人把所有值钱的东西,祖传的和自己购置的,统统拿去抵押了又抵押。尼基福尔和先前一样,主人派他出去赊购各种零碎物品,他就在铺子里扯淡,说主人欠他三百卢布却不想付给他。厨师也发这样的牢骚,小铺老板怜悯他,就把旧皮鞋送给了他。富罗夫逼债更紧了,不管公爵家提出什么样的延期办法,他都不同意。公爵夫人恳求他暂缓提出偿债诉讼,他就出言不逊。富罗夫开了头,其他债主也吵闹不休。公爵夫人每天早晨都不得不去见公证人、法庭执行吏和债主。看来,处理破产事务的会议就要召开了。

像原先一样,公爵夫人枕头上泪水不干。白天公爵夫人强打精神,晚上则是泪水不停地流,通宵哭泣,直到天明。无须走远,就能看到她哭泣的理由。这些理由都是明摆着的,彰明较著,非常刺目:贫穷、随时受到侮辱的自尊心……受谁的侮辱呢?无非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各种各样的富罗夫、厨师、小商人等。那些心爱的物品都拿去抵押了。同这些东西割爱时,公爵夫人非常伤心。叶果鲁什卡还跟原先那样,过着不规矩的生活,玛露霞还没有出嫁……哭泣的理由还少吗?前途暗淡,而且透过这暗淡的前途,公爵夫人窥见了险恶的幽灵。这前途非常糟糕。它已经没有指望,只能使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