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第5/17页)

“一个令人惊讶的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她说,“他的医术多么高超!你想想吧,乔治,多么崇高的功绩:同自然界作斗争,并且战胜它!”

她一直在说。每说完一句夸张的却又是诚恳的话后,总要用手势和眼睛打上一个很大的感叹号。

叶果鲁什卡听着妹妹那些热烈称赞的话,眨眨小眼睛,唯唯称是。他自己也尊敬托波尔科夫那张严肃的脸,并相信自己的康复完全归功于他一人。妈妈坐在旁边,满面笑容,心情欢快,分享着孩子们的快乐。

她喜欢托波尔科夫不仅是因为他会治病,而且也因为她在医生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积极有为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老年人都特别喜欢这种“积极有为的东西”。

“遗憾的是,他……却是那么低贱的出身,”公爵夫人胆怯地看了一眼女儿,“而且他的手艺……也不大干净,老是在翻找各种各样的东西……呸!”

公爵小姐脸红起来,坐到另一张圈椅上去,离得母亲远一些。叶果鲁什卡也歪扭了一下身子。

他受不了贵族的傲气和妄自尊大。

贫穷能教育任何的人!他已不止一次地亲身经历过那些比他富有的人对他摆架子了。

“如今这个年月,妈妈,”他轻蔑地耸耸肩膀说,“谁肩膀上有个脑袋,裤子上有个大口袋,谁就是好出身;谁在长脑袋的地方长上了屁股,该有口袋的地方却只有肥皂泡,他就是……一个零。就是这么回事!”

叶果鲁什卡说这话也是一种学舌。这些话是他在两个月之前从一个宗教学校的学生那里听来的。他还在台球房里同这个学生打过一次架呢。

“我情愿拿我的公爵头衔去换取他的脑袋和口袋。”叶果鲁什卡补充说。

玛露霞抬起眼睛看着哥哥,充满感激之情。

“我本来有很多的话想跟您说,妈妈,可是要您改变自己的想法……很遗憾!”

公爵夫人守旧思想受到揭发,感到很难为情,就分辩起来:

“不过,在彼得堡我认识了一个大夫,是个男爵,”她说,“对,对……在国外也有……这是真的……教育可是很重要的……嗯,对了……”

十二点多钟托波尔科夫来了。他进来的时候,也像头一回那样:对谁也不看一眼,高傲地走过来。

“不要喝含酒精的饮料,尽可能避免饮食过度。”他放好帽子,对叶果鲁什卡说,“要注意肝脏,您的肝肿大了许多。肝肿大完全是由于您服用了那些饮料。要喝我给您开的药水。”

他又转过身来对着玛露霞,也给她提出了几个最后的忠告。

玛露霞注意地听着,好像在听有趣的童话。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个有学问的人。

“怎么样?我想,您已经明白了吧?”托波尔科夫问她。

“噢,听明白了!谢谢!”

他这次出诊持续了整整四分钟。

托波尔科夫咳嗽一声,拿起帽子,点一点头。玛露霞和叶果鲁什卡把眼睛盯在母亲身上。玛露霞甚至脸红了。

公爵夫人涨红着脸,像鸭子似的摇着身子,走到医生身边,不好意思地把手塞进他的白净的拳头里。

“请让我向您致谢!”她说。

叶果鲁什卡和玛露霞垂下了眼睛。托波尔科夫把拳头举在眼镜前,看见一沓钞票。他并不觉得难为情,也不垂下眼睛,而是把手伸进嘴里,蘸了点唾沫,很小声地数起钞票来。他数出有十二张二十五卢布的钞票。难怪昨天尼基福尔拿着她的镯子和耳环在外面奔走!托波尔科夫的脸上掠过一小片明亮的云彩,类似人们在圣徒头上所画的光晕。他的嘴微微咧开,露出笑容。看样子,这笔报酬他很满意。他点完钱,把它放进口袋里,再一次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公爵夫人、玛露霞和叶果鲁什卡的眼睛盯着医生的背脊。他们三人立即感到他们的心紧缩了。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美好的感情:这个人要走了,而且也不再来了,可他们已经习惯了他那匀整的步伐、吐字清楚的声音和严肃的脸孔。母亲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小小的念头,她忽然想对这个木头般的人亲热一下。

“他是个孤儿,怪可怜的,”她想道,“他孤单一人。”

“医生。”她用柔和的老太太的声调说。

医生回过头来看一下。

“什么事?”

“请您跟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好吗?请不要客气!”

托波尔科夫皱皱眉头,慢慢地从口袋里取出怀表,看看表后想了想,说:

“我喝点茶吧。”

“您请坐,就坐这儿吧!”

托波尔科夫放下帽子,坐下来。他坐得笔直,像是个人体模型:弯着双膝,肩膀和脖子挺直。公爵夫人和玛露霞忙碌起来。玛露霞睁着一对大眼睛,显出操心的神态,就像人家给她出了难以解答的习题似的。尼基福尔穿一身黑色的旧礼服,戴一双灰色手套,在所有的房间里跑来跑去。房子里到处响起了茶具的声音,茶匙丁零作响。不知因为什么事,叶果鲁什卡被人从大厅里叫出去一会儿,而且是被悄悄地、秘密地叫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