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方济各在里帕教堂(第2/6页)

坎波巴索夫人就不和塞内切一样了,她对情人优越的社会地位一点也不在意。她关心的只是被爱或者不被爱。她向自己道:“我为他牺牲了我永生的幸福;他呀,是一个邪教徒、一个法兰西人,决不可能为我做出同样的牺牲。”但是骑士出现了,他的十分可爱、取之不竭,而又异常自然的快活心情震惊坎波巴索夫人的灵魂,迷住了她。所有她计划好了要对他说的话、种种阴沉的想法,当着他的面,全消失了。对这高傲的灵魂,这种情形是这样新颖,就是塞内切死后,还延长了许久。她最后发现她离开了塞内切,就不能思索,不能生活。

有两世纪了,罗马的风气曾经是学西班牙人,现在开始有一点向法兰西人讨教了。人开始在了解这种走到什么地方就把快乐和幸福带到什么地方的性格。这种性格当时只在法兰西有,自从一七八九年革命以来,在任何地方也看不见了。因为,一种给人不变的快活心情需要无忧无虑,然而在法兰西,人不再有稳定的职业了,甚至于有天才的人也没有稳定的职业,要是有这种人的话。

战争在塞内切的阶级的人们和国家其余的人们之间宣布了。罗马在当时也不同于人今天看见的罗马。一七二六年,人在这里决不相信,远在六十七年后,这里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几个神甫收买人民,扼杀了雅各宾派巴斯维尔,据说,他想教化基督世界的京城来的。

坎波巴索夫人还是第一次,在塞内切身边失去了理智。为了一些理智不赞成的事情,她发现自己颠三倒四,一时快乐像上了天,一时又苦不堪言。宗教在她,原和理智不是一个东西,所以塞内切一旦把宗教压制下来,爱情在这严厉而真诚的性格里,一定就要迅速上升,一直升到最疯狂的激情,方才算数。

公爵夫人曾经赏识费拉泰拉大人,照应他的前程。费拉泰拉报告她:塞内切不但比平时更常去奥尔西尼府,而且还使伯爵夫人新近打发走一个一直是她的主要情人的著名女音歌手。几星期以来,想想她气成什么样子吧!

就在坎波巴索夫人听到这致命的报告的当天夜晚,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她动也不动坐在一张有扶手的镀金大皮椅里。她旁边是一张黑大理石小桌子,上面放着两只长脚大银灯,著名的邦韦努托·切里尼的杰作,照亮或者不如说是显出她府里底层一间大厅的黑暗,大厅装潢着被时间弄黑了的油画:因为,在这时期,大画家的统治已经是远哉遥遥了。

年轻的塞内切面对着夫人,差不多就在她的脚边,正好把他优雅的身体往一张镶着沉重金锦的乌木小椅子上一摆。夫人望着他,她不但不飞过去迎他,投进他的怀抱,反而从他走进大厅以来,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在一七二六年,巴黎已经是装饰与生活便利的城市之王了。能够帮衬一个法兰西最漂亮的男子的风姿的物品,塞内切经常委托驿车带来。塞内切是一个有身份的男子,同摄政王的宫廷美人们有过初次交锋的经验,又是他舅父(摄政王的荒唐人物之一,有名的卡尼拉克)指导出来的,信心在他虽说那样自然,然而不久,不难看出他脸上的窘态了。夫人的美丽的金黄头发有一点乱;她的深蓝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它们的表情是暧昧的。这关系着一种致命的程度呢?还只是激情的极度严肃呢?

她终于以一种低沉的声音道:

“那么,你不再爱我了吗?”

继宣战之后,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夫人难以割舍塞内切的可爱的风貌,不是她和他吵闹的话,他正有许多逗笑的话同她讲;但是她太骄傲了,不愿意拿解说往后推延。一个妖娆女人由于自尊心而妒忌;一个风流女人由于习惯而妒忌;一个真诚而热烈地爱着的女人认为这是她的权利。这种看人的方式、罗马激情特有的方式,塞内切觉得很有趣:他在这里找到深奥和犹疑;不妨这样说吧,他看见了赤裸裸的灵魂。奥尔西尼夫人没有这种风韵。

不过,这一次静默延长得过久了,年轻的法兰西人把握不住深入意大利心灵的隐秘的感情的方法,他发现她神情平静而豁达,便心安下来。而且,他这时候有一件事感到不舒服:他从邻近坎波巴索府的一所房子,穿过地窖和隧道,来到这低矮的大厅,昨天从巴黎来的一件漂亮衣服的崭新的锦绣蹭着了几个蜘蛛网。看见这些蜘蛛网,他心不安了。再说,他非常厌恶这种昆虫。

塞内切以为在夫人眼里看到了安静,便寻思怎样避免这场吵闹,怎样不回答她,而转移这种怨尤。但是,不愉快的情绪使他严肃了,他向自己道:“眼下不正是让她稍稍领会一下实情的有利的机会吗?她自己方才把问题提出来了;这已经避免了一半麻烦。的确,我这人谈情说爱,一定不相宜。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像这女人同她奇异的眼睛这样美的了。她态度恶劣,她让我穿过可憎的隧道;但是,她是教皇的侄媳妇,我是国王派到教皇驾前的。况且,在一个妇女头发全是棕色的国家里,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这是一个绝大的优点。天天我听见人称赞她美,他们的见证是可信赖的,不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是在同美人的幸运的占有者谈话。说到男子支配情妇应有的能力,我在这方面绝对放心。只要我高兴说一句话,我就拐了她走,丢下她的府第、她的金摆设、她的教皇伯父,牺牲一切,带她到法兰西远僻的外省,在我的采邑之一,过苦日子……说实话,这种牺牲的远景仅只引起我最坚定的决心罢了,那就是永远不要求她这样做。奥尔西尼夫人在好看上差多了:她爱我,万一她爱我的话,也就是仅仅比昨天我叫她打发走的女音歌手布托法科稍好一点罢了;但是她了解世故,懂得生活,人可以坐马车去看望她。而且我拿稳了她永远不会吵闹的;她爱我还没有爱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