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司特卢的女修道院院长(第4/37页)

“卡司特卢城如今已经拆毁;当年罗马多数王公,都把女儿送到这里的女修道院读书。海兰作为住读生,在修道院整整待了八年,才回家乡。她走以前,给教堂的大坛奉献了一只华丽的圣爵。她一回到阿耳巴诺,父亲就用一笔相当高的年俸,从罗马请来著名的诗人切吉诺教家馆,他这时年纪已经很大了。他教海兰记诵神明的维吉尔的最美的诗句,还有他的著名的不及门弟子彼特拉克、阿里奥斯托和但丁的最美的诗句。”

这里原来有一段冗长的议论,讲十六世纪献给这些大诗人的种种荣誉,译者只好割爱了。海兰似乎认识拉丁文。她读的那些诗都谈到爱情,一种我们曾觉得很可笑的爱情。如果我们在一八三九年遇见的话,我说的是那种激情之爱。激情之爱的比邻是最可怕的灾难,巨大的牺牲是它的营养,离开神秘的气氛就难以生存。

这正是虞耳·柏栾奇佛尔太打动海兰的爱情所在,她当时才不过十七岁。他是她的一个邻居,家里很穷,住在山上一所破烂屋子里,离城一公里远,周围是阿耳柏的遗址,在环湖一百五十尺高的绿茸茸的悬崖边沿。这所房子紧挨着法焦拉森林的沉郁而壮丽的树荫,自从兴建帕拉聚奥拉修道院那时候起,就被拆了。这可怜的年轻人,除去他的活泼与爽快的风度和他忍受厄运时并非伪装的无忧无虑之外,一无所有。大家可能帮他说的好话只有这么一句:他的脸不好看,却有感情。不过他在考劳纳爵爷指挥之下,和他的勇士在一起,参加过两三回危险百出的袭击,据说,作战很勇猛。他虽然穷,虽然不漂亮,可是在阿耳巴诺全部姑娘的眼里,他并不因而就没有那颗也许最能讨人喜欢的征服之心。直到海兰离开卡司特卢的女修道院为止,虞耳·柏栾奇佛尔太处处受欢迎,在情场上一向很得意。“年轻的女孩子回家没有多久,大诗人切吉诺离开罗马,来到堪皮赖阿里府,教她文学。虞耳认识他,用拉丁文写了一首诗献给他,说他老年有福,能看见那样美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睛,并且在他屈尊称赞她的思想的时候,还看见那样一颗纯洁的灵魂而感到十分快乐。尽管虞耳小心在意,瞒着这种方兴未艾的激情不叫人知道,可是他在海兰回家以前,曾经对一些姑娘表示过好感,所以她们如今又是妒,又是怨,没有多久,就让他的种种预防都变成了枉费心机。而且我也承认,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和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谈恋爱,进行的方式不会经过周密的考虑的。三个月不到,堪皮赖阿里贵人就注意到虞耳·柏栾奇佛尔太在他的府第(在通往湖泊的大街中心,如今还可以看见)的窗户底下,来往过于频繁。”

在堪皮赖阿里贵人的初步行动里,一清二楚地表现了共和国容忍自由的自然结果的坦率与粗鲁,以及还没有被君主政体的风尚所压制的纵情的习惯。他不乐意年轻的柏栾奇佛尔太时时出现,当天就用这样的话申斥他道:

“你连一套正经衣服都没有,怎么敢在我的房子前面这样不断走来走去,朝我女儿的窗户乱丢媚眼?我要是不怕街坊误解我的话,就会给你三块金塞干,到罗马去买一件比较合适的上衣。至少我和我女儿,不会经常看到你这身破衣服而感到厌恶。”

毫无疑问,海兰的父亲是言过其实了,因为年轻的柏栾奇佛尔太穿的衣服不是“破衣服”,而是极平常的料子做的,不过尽管很干净,时常洗,可看上去显然是穿久了。堪皮赖阿里贵人骂虞耳的话,伤透了他的心,他白天不再在他房前露面了。

我们前面说过,古代水道留下的两座圆拱,离阿耳巴诺只有五六百步远,做成柏栾奇佛尔太父亲盖的房子的主墙。他把房子传给儿子。虞耳从高头到底下近代的城市去,非走过堪皮赖阿里府前面不可。海兰不久就注意到这古怪的年轻人不见了。她听女朋友们讲,他已经断绝一切交往,把所有的时间用来凝视她,他觉得这样无限幸福。

夏天有一晚间,快半夜的时候,海兰的窗户敞开着,年轻的女孩子吸着海风。城和海虽说隔着十三四公里的平原,海风依然吹到了阿尔巴诺的山坡。黑沉沉的夜晚,四下里静极了,一片落叶落地也可以听见。海兰靠着窗户,也许在想虞耳,忽然隐隐约约望见什么东西,好像一只夜鸟的翅膀,不出声地轻轻掠过她的窗户。她一害怕,走开了。她决想不到会有什么过路人送她这件东西,因为她的窗户在府第的三楼,离地有五十多尺高。这件古怪东西,在悄无声息的静夜里,在她先前靠过的窗户前面,闪来闪去。忽然之间,她相信看清楚里面有一捧花,她的心拼命在跳。她觉得这捧花像是捆在两三根芦苇的梢头上。这些芦苇属于那类高大的灯芯草,很像竹子,生在罗马的田野,秆子有二三十尺高。虞耳设想海兰可能会在窗口,可是芦苇软弱,风相当强,对准了窗户拿稳他那捧花,还是有困难的。再说黑漆漆的夜晚,从街上往高空望,就可能什么也望不到。海兰一动不动,站在窗前,心乱极了。把花接过来,不就等于答应人家了吗?在我们今天,一个上等社会的姑娘,受过良好的教育,对生活有准备,遇到这一类事,心里那些感情,老实说,海兰根本没有。她父亲和她哥哥法毕欧都在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点点响声也会引起人们朝虞耳放枪;她可怜这可怜的年轻人所冒的危险。她的第二个念头就是:虽说她还不怎么认识他,可是除去家人之外,她最爱的人就数他了。最后,她迟疑了几分钟,把花接了过来;她在漆黑的夜色里碰到了花,觉出有一封短笺绑在一朵花的枝子上;她跑到大楼梯上,就着圣母像前的灯亮读这封短笺。她读头几行,架不住心里高兴,脸也红了。她对自己道:“我真大意!万一有人看见我,我就毁定了,家里人也要迫害这可怜的年轻人一辈子的。”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亮了灯。对虞耳来说,这期间是愉快的。他为他的行为害臊,好像要在深夜里藏好自己一样,他贴牢一棵奇形怪状的绿橡树的粗树身子。这棵橡树今天还活着,在堪皮赖阿里府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