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来,我总是怀着有些沉痛的心情回想起这顿晚餐,回想起我如何由于精神备受煎熬,提不起应有的兴致享受美味。要知道,如果情况不是这样不容乐观,我断然会埋头苦吃。沃特金·巴塞特爵士纵然道德沦丧,但在筵席上却决不亏待客人。我虽然心事重重,却也在开席五分钟内就注意到,他家的女厨子如有食神指点。先是一道优等的汤羹,接着是一道可口的鱼,可口的鱼过后是一道浓汁炖野味,这道菜就算是安到阿纳托名下,他也不会羞于承认的。再加上芦笋、果酱煎蛋、酒香沙丁鱼烤面包片,这下各位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当然,到我这里是浪费了。常言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不如吃草[1]。看到桌子一头的果丝和玛德琳,我就味同嚼那什么。他们叫我十分担忧。

各位都知道未婚夫妇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一般表现。他们交头接耳,喁喁细语,打情骂俏,嘻嘻哈哈,你拍我一下,我掐你一把。我甚至还见过这双簧戏中的某位女主角用叉子给同伴喂食。但玛德琳·巴塞特和果丝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男方苍白如行尸,女方冷傲不理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捏面包球儿,据我观察,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交流。啊,对了,是有一次:男方请女方递一下盐,女方递过胡椒;男方说我想要盐,女方说哦,是吗,然后递过芥末。

毫无疑问,吉夫斯说得一点不错,这对年轻的恋人一刀两断了。叫我心下不安的,除了眼前这场苦情戏,就是这事出得蹊跷。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就巴望着吃过饭,等女士们先行离场,我就能端着波尔图酒凑到果丝身边,打探一下内部情报。

但我没有想到,等最后一位女士走出房间后,一直为她们把门的果丝就跟着冲了出去,有如鸭子扎猛儿,再也没回来,结果就是房间里只剩下我、主人和罗德里克·斯波德。这两位跑到屋子一角紧挨着坐下开始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瞪我一眼,好像我是假释出狱的犯人不请自来,要是不小心防着,就要顺走一两只勺子。因此没过多久我也就撤了。我念叨着要去拿香烟匣子,搭讪着出门回房了。我心想,果丝或者吉夫斯迟早会去瞧一眼的。

壁炉里火苗欢快地跳跃着。为了打发时间,我挪过扶手椅,拿出从伦敦带来的侦探小说读起来。经过之前的研究,我发现这本尤其精彩,到处是脆生生的线索、血淋淋的谋杀,我很快就沉浸在情节中。但是,还没等我进入状态,门把手就“嘎吱”一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罗德里克·斯波德。

我看着来客,心里不是一般的惊讶。我是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侵略我的卧室。而且他来,一不是为了凉台上无礼的态度道歉——除了威胁我,还说我是可怜虫;二也不是为了饭桌上的瞪视道歉。我只瞧了他一眼就明白,因为要是道歉的话,脸上首先会堆起一个讨好的假笑。他脸上可没有。

事实是,我感觉他看着比之前还要不怀好意,不由心生畏惧,于是自己先堆起了一个讨好的假笑。想必对于博得其好感没什么作用,不过有点是点吧。

“哦,好呀,斯波德,”我亲切地说,“快进来。能帮上你什么忙吗?”

他一语不发,直奔衣柜而去,猛地一转把手,拉开柜门,向里面仔细瞧着。瞧完之后,他转身盯着我,态度依旧那么不和蔼可亲。

“我以为粉克-诺透在这儿。”

“他不在。”

“我知道了。”

“你以为他在衣柜里?”

“对。”

“哦。”

一阵沉默。

“要是看到他,要不要我捎个口信给他?”

“好。你跟他说,我要拧断他的脖子。”

“拧断他的脖子?”

“对。你聋了吗?拧断他的脖子。”

我息事宁人地点点头:“晓得了。拧断他的脖子。好的。他要是问起原因呢?”

“他心知肚明。因为他是一只花蝴蝶,玩弄过异性的感情,就像脏手套似的扔到一边。”

“行啦。”我以前从不晓得花蝴蝶是这种做派。挺有意思的。“那,我要是碰到他会跟他说的。”

“谢了。”

他“咣当”一声摔门走了。我默默地想,历史还真是惊人的相似。我是说,刚才的场景和几个月前在布林克利庄园发生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当时大皮·格罗索普冲进我的房间,也是抱着类似的目的。当然啦,要是记得不错,大皮是要把果丝“从里到外翻过来,活活把自己吃掉”,而斯波德则说要“拧断他的脖子”,不过基本原理并无二致。

我自然明白这其中原委,其实这一幕也早在我预料之中。我没有忘记果丝之前讲过,斯波德曾向他表明心迹,说要是他让玛德琳·巴塞特受了什么委屈,一定千方百计地叫他颈椎骨脱臼。无疑,斯波德是喝咖啡那工夫从玛德琳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于是就将计划付诸实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