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伍斯特伤了自尊

要说有什么是我喜欢的,那就是过安生日子。有些人不折腾就觉得无聊郁闷,我就不是这种人。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平淡,只要饮食规律,隔三岔五地看一场像样的音乐演出,再有一两位哥们结伴,我就别无所求了。

因此呢,这个刺激一出现,就显得格外刺激。我从罗维尔回来的时候,琢磨着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烦着我了。据我估计,阿加莎姑妈要从海明威这场意外中恢复元气,好歹也得一年时间吧。除了阿加莎姑妈呢,其实也没什么人真正能叫我寝食难安的。我只觉得天空一片湛蓝——打个比方,万里无云。

我何曾想到……好了,事情经过如下,请各位评评理,是不是足以给人添堵。

吉夫斯每年都要告假几个星期,到海边还是什么地方休养生息。当然了,他一不在我就乱了套了,不过也总得扛着吧,于是我就扛了。此外还得说,他总能找个挺靠谱的家伙替我打点。

话说又到了这个时候,吉夫斯正在厨房里跟这位替补交代注意事项。我正巧想找张邮票还是什么的,于是穿过走廊找他要。这个混蛋没关厨房门,我还没走两步,他的声音就清晰地传到了耳边。

“伍斯特先生。”只听他对替工说,“这位年轻绅士非常友好可亲,不过心智不高,可以说毫无心智。智力上,他可谓乏善可陈,相当乏善可陈。”

嗨,我说,什么玩意儿!

严格来说,想必我该立刻冲进去,疾言厉色地教训这家伙一顿。不过我怀疑教训吉夫斯这事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个人来说,我连试都懒得试。我不动声色地吩咐他准备帽子和手杖,然后就出门了。但是,这事总在心里掖着,这么说各位懂吧。咱们伍斯特对人对事可不是轻易忘怀的。当然了,有些事上是,比如约会啦、谁的生日啦、寄信啦什么的,但是上述这种见鬼的侮辱绝不会忘。我气闷得跟什么似的。

我就这么气闷着,走进巴克俱乐部,坐到牡蛎吧台点了杯酒。我当时尤其需要来杯酒壮胆,因为我马上要去和阿加莎姑妈吃午饭。这可是个苦差事,不管各位信不信,虽然我相信经历了罗维尔那场风波,她必然锐气大减,情绪会相当和蔼。我刚灌下一杯,正在慢慢品着第二杯,开始觉得尽可能地振作了,这时东北方向传来一个含混的声音招呼我。我一转头,看见炳哥·利透正倚在角落里,全力嚼着一截相当可观的芝士面包。

“哎哟喂!”我说,“好久不见啦。你最近不在伦敦,是吧?”

“是啊,我到乡下去了。”

“嗯?”炳哥痛恨乡下,这点谁都知道。“在哪儿?”

“汉普郡,一个叫迪特里奇的地方。”

“不是吧?我认识一家人就住在那儿。格洛索普一家,你认识吗?”

“哎呀,我正是住在那!”炳哥说,“我在给格洛索普家的小子当家庭教师。”

“为什么?”我不敢想象炳哥还能当家教。不过说起来他也算牛津毕业的,估计偶尔用来忽悠几个人也是不成问题的。

“为什么?当然是为钱啦。海多克公园第二场跑马赛出了个大冷门,”炳哥恨恨地说,“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泡汤了。我又不敢问我叔叔要,所以就跑去职业介绍所找工作啦。我去了有三个星期了。”

“我还没见过那位小公子。”

“别见!”炳哥简短地说。

“其实他家里我也只认得那位小姐。”我这话刚出口,炳哥的脸就产生了奇妙的变化。只见他双眼凸出,脸泛红晕,喉结上上下下,就像打靶场喷泉顶上的橡皮球。

“哦,伯弟呀!”他好像被掐住了咽喉似的。

我很担心地看着这只可怜虫。我知道他老是动不动就爱上谁,但是爱上霍诺里娅·格洛索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依我看,这位小姐无异于毒药罐。高大聪慧、精悍上进,就是现如今大批涌现的那种姑娘。她出身格顿学院,念书的时候,除了把大脑扩充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还热衷各种各样的运动,结果练就了一副中量级擒拿摔跤手的身材。我怀疑她还进了校拳击队。总之,每次她一出现,我只想躲进地窖里,悄悄地等着警报解除。

可是这炳哥明显是给迷住了。一点也不错,只见这家伙眼睛里闪着爱的光芒。

“我崇拜她,伯弟!我崇拜她踏过的每一寸土地!”这病号以气贯云霄之势高声宣布。弗雷德·汤普森还有一两个家伙走了进来,吧台后面的麦加里正呼扇着耳朵听着,但是炳哥毫不避讳。我常常觉得他就像音乐喜剧里的男主角,站在舞台正中,招呼兄弟们围拢过来,听他敞开嗓子歌颂自己的爱情。

“你跟她表白了没有?”

“没有,我不敢啊。晚上我们常常到花园散步,有时候我觉得,她眼里有种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