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12页)

紧张的气氛在编辑部内弥漫开来,所有人都默默地围着马缔,等待进一步指示。马缔开始说明核对的步骤:

“我们只能挨个确认词例收集卡上标明‘采用’的词汇,是否全部收录在校样里。现在马上尽可能地召集人手,我们会按人数分配核对的数量,请各位一定仔细检查自己负责的部分。不管花上多少天时间,就算驻扎在编辑部,也要完成这个任务,”马缔望着在场所有人的脸,“为了不让《大渡海》带着漏洞出航!”

编纂工作进行到最后阶段,却不料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但是决不能在这里泄气。荒木、佐佐木、岸边以及年轻的兼职学生们都鼓足了干劲,表情仿佛在说:“既然如此,就彻彻底底地大干一场吧。”

“各位,请先回家一趟,准备好驻扎编辑部所需要的换洗衣物和用品,从今晚开始留宿,快马加鞭地赶工。”

听到马缔的宣言,众人没有丝毫退缩。岸边即刻坐到电脑前发起邮件,估计是联络宫本“暂时无法见面”吧。兼职学生们有的大喊一声“好嘞”重振精神,有的提议“回趟研究室把同学也叫来”,反应不一,但都乐观而积极。现在的状况,或许跟所谓危急关头的亢奋相似。

环视着值得信赖的众人,马缔自然地低头致意。

从西冈调动后直到岸边就任的漫长岁月,马缔作为辞典编辑部唯一一名正式员工,一点一滴地继续着《大渡海》的编纂。也曾灰心丧气,怀疑《大渡海》或许不会迎来问世的一天了,但所有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因为现在,有这么多人为了《大渡海》而积极行动着。

突然,电话铃声响彻了众人频繁出入的编辑部。岸边立刻拿起了听筒。马缔心想或许又是“へ先生”,就没怎么在意。然而与电话那头交谈了几句以后,岸边的表情渐渐沉重起来。

“马缔先生,”结束通话后岸边拿着便笺走了过来,“刚才是松本老师的夫人,她说老师住院了。”

岸边递来的便笺上写着都内一家大型医院的名字。虽然不清楚详细病情,但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马缔心头,半天无法动弹。

由“血潮”而引发的骚动,后来被称为“神保町玄武书房之地狱式留宿大作战”,很长一段时间在各出版社的辞典编辑之间广为流传。

置身于这场骚动的旋涡之中,马缔自然料想不到如此的将来,只顾着竭尽全力处理眼前的事情。

马缔和荒木一起到医院探望松本老师。老师正好做完上午的例行检查,靠坐在病床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在词例收集卡上奋笔疾书。

不愧是老师,即便住院都把辞典摆在第一位。马缔不由得打心底佩服,见老师的气色比预想的好得多,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看到马缔和荒木,老师不好意思地说:

“害你们专程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一定是内人大惊小怪跟你们联络了吧。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住院一周做检查而已。岁月不饶人啊,大大小小的毛病都跟着来了。”

在一旁陪护的夫人,满脸歉意地鞠了一躬。一切以辞典优先的老师,恐怕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吧?然而出乎马缔的预料,老师和夫人十分恩爱。此刻夫人无微不至地给老师披上针织衫。

“老师,您千万不要勉强,”荒木一脸担心地说,“趁此机会好好休养身体才是。”

“这么关键的时期,我真是太不中用了。”

年迈的身躯已然不听使唤,老师的焦急和懊恼溢于言表。

“《大渡海》进展如何了?”

马缔和荒木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一切顺利。”

不敢让老师操心,“血潮”事件终究没能说出口。

探望松本老师后,马缔别过荒木,回到位于春日的家里取换洗衣物。

马缔和妻子香具矢居住的木结构两层楼房屋,曾经是面向学生的寄宿公寓。门口还遗留着当年的招牌,写着“早云庄”三个大字。

马缔是早云庄最后一个寄宿人。大约十年前,随着房东阿竹婆婆过世,早云庄作为寄宿公寓的历史也落下了帷幕。孙女香具矢从阿竹婆婆那里继承了早云庄。已经和香具矢成家的马缔,一点点地维修着这幢古旧的建筑,至今夫妻二人也生活在早云庄。

阿竹婆婆生前就把仅仅是寄宿人的马缔视为家人。马缔的藏书不断增加,侵占了整个一楼,她也没有半句埋怨,总是默默关心支持着在工作和恋爱上都笨手笨脚的马缔。

看到马缔和香具矢结为夫妻,阿竹婆婆比任何人都欣喜。跟香具矢和阿竹婆婆一起,在早云庄度过新婚期,对马缔而言,是一段快乐而又温馨的记忆。

某个冬天的早上,阿竹婆婆在睡梦中静静地离开了人世。医生说死因是心脏衰竭,其实就是寿终正寝。晚年的阿竹婆婆食量大减,连上下楼梯也成了体力活,所以几乎一直待在二楼。去世的前一天夜里,阿竹婆婆说自己似乎有些感冒,但还是精神十足,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睡不醒了。面对阿竹婆婆的突然辞世,马缔和香具矢惊愕得六神无主。不过,她临终时似乎没经历什么痛苦,好歹给人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