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第2/3页)

“共享了什么?”

“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肉体。”

克莱夫厌恶地哀叫一声,一跃而起。他恨不得把这个怪物猛揍一顿,撒腿跑掉。但他是个有教养的人,懂得克制自己的感情。他们毕竟是剑桥出身的人……两个人都是社会的中坚分子。他决不能使用暴力手段,他确实没有诉诸暴力。他自始至终保持冷静,乐于助一臂之力。然而他这种浅薄空洞、尖酸刻薄的责难,他的固执己见,感情的愚钝,使莫瑞斯十分反感。莫瑞斯只能对憎恶表示敬意。

“我这番话会冒犯你,”他继续说下去,“然而我非让你十分理解不可。当你和安妮不在家的那个夜晚,阿列克和我在赤褐屋里睡觉来着。”

“莫瑞斯——哦,天哪!”

“还在伦敦。还在——”说到这里,莫瑞斯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即使在感到极度厌恶的时候,克莱夫也设法把事情一般化,作为逃避的手段。这种把事情置于漠然状态的倾向,是婚姻给他带来的现象之一。“不过,毫无疑问——把男人之间的关系正当化的惟一的理由,是它终属纯粹的精神恋爱。”

“我不了解。我是来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对,这就是他来拜访的原因。他从而合上了一本书,永远也不会再去读它了。与其把此书撂在那儿弄脏,不如合上算了。必须将他们的过去这本书放回到它原先的书架上。这里,在黑暗和枯死的花儿中,就是那个场所。他还欠着阿列克一份恩情。他决不允许把旧的掺杂到新的里面。一切妥协都是敷衍了事,因而是危险的。坦白完,他就必须从将他养育成人的这个世界消失踪影。“我还得告诉你他做了什么。”他竭力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为了我的缘故,他牺牲了自己的前途……他并没有得到我会为他放弃任何东西的保证……原来的我确实是什么也不会放弃的……我总是很迟才能看透。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精神恋爱,反正他就这么做了。”

“怎样牺牲的?”

“我去为他送行——他不在那儿——”

“斯卡德误了船吗?”乡绅愤怒地大声叫喊。“这些家伙简直不可救药。”接着他住了口,未来出现在他面前。“莫瑞斯,莫瑞斯,”他用多少有点儿亲切的口吻说。“莫瑞斯,你往何处去?[2]你快要疯了,你完全丧失了理智。我能不能问一声,你是否打算——”

“不,你不能问,”对方打断了他的话,“你属于过去。到此刻为止的一切,我向你和盘托出——今后的事,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你。”

“莫瑞斯,莫瑞斯,你知道,我还是有点儿关心你。不然的话,我是无法忍受你刚才告诉我的那番话的。”

莫瑞斯张开了手,露出光彩熠熠的花瓣儿。“我确实认为你有点儿关心我,”他承认,“然而我不可能把自己的整个人生寄托在这一点点上。你不是这样的。你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安妮身上。你不必为自己和她的关系是否精神恋爱而苦恼。你只知道它的身价很高,值得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上面。你只能从她和政治上匀出短短的五分钟给我,我可不能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这上面啊。什么事你都肯为我做,就是拒绝见我。整整一年啊,我在地狱里受尽煎熬。你留我在你家里住,逍遥自得。你还费尽心机打发我结婚,以便甩掉我这个包袱。”——这时克莱夫抗议了,莫瑞斯就顿了一下说,“我知道,你确实有点儿关心我。可是不值得一提,因为你并不爱我。倘若你愿意保持跟我的关系,我会至死属于你。然而,我总不能永远哭哭啼啼地缠住不放呀,所以现在我已属于另外一个人了——那个人也以使你毛骨悚然的方式属于我。你别再给弄得毛骨悚然了,还是专心致力于自己的幸福如何?”

“是谁教给你这么说话的?”克莱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倘若有人教过我的话,那就是你。”

“我?你把这样的思想归因于我,真是骇人听闻。”克莱夫继续说下去。难道他破坏了这个比自己低劣的人的思维能力吗?他没认识到,他和莫瑞斯同样是以两年前的克莱夫为起点,一直走到现在这个地方来的。一个凭借社会地位,另一个通过反叛。他更不曾想到,今后他们之间的分歧必然越来越大。他面对着一个污水坑,选举之际哪怕只发出一点点臭味儿,他的前程就会被断送掉。然而,这是他应尽的义务,决不能畏缩不前,他非拯救老友不可。当英雄的感觉悄悄地袭上心头,他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封住斯卡德的嘴,心里直嘀咕斯卡德会不会敲竹杠。现在已是深夜,来不及讨论该采取什么办法和手段了。于是他邀请莫瑞斯下周到他那坐落在伦敦的俱乐部来共进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