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晚会(第3/3页)

傍晚时,我们三人一起去了“金锚”酒店。成群结队的人纷纷拥向这幢大楼,我不禁惊讶万分,但是这些人立即全都消失在底层一间大厅的双扇门后,当我们登上通向第三层的楼梯时,周围便安静多了。

“底层出了什么事?”我问协会秘书。

“嗯,每逢周六便举行啤酒音乐会。”

在希凡尔巴恩先生还没离开我们去啤酒大厅之前,那位善良的太太便在一阵突发的热情中抓住我的手,狂喜地紧握着,轻声地对我说:“啊,我非常喜欢这个晚会。”

“为什么?”我仅能够这么问,因为同我原来揣测的恰恰相反。

“哎呀,”她诚恳地告诉我,“人们能够再一次真正开怀欢笑,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啦!”

她说着急匆匆跑开了,活像一个在自己生日那天清晨起床的孩子。

这下子可要糟了。

我匆匆冲到秘书身边:“人们究竟以为我要做什么报告?”我焦急地喊叫道,“我觉得他们所期待的并非文学晚会,而是别的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啊,他结结巴巴地小声回答我,他不可能知道别人怎么想。人们料想我会讲些有趣的事情,也许还会唱唱歌,其余的一切便都是我自己的事——总之,我这次倒霉旅行难道不就是……

我把他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心情沮丧地等候在冰冷的小房间里,直到协会秘书又进来把我带到了大厅,那里约摸摆着二十排椅子,其中有三四排已经坐了人。小小的讲坛后面墙上钉着一面协会的旗帜。整个情景令人厌恶。不过我还是站在了讲台边,旗帜鲜艳夺目,煤气灯光在我的水杯里闪烁不定,稀稀落落的听众散坐着,等待着,希凡尔巴恩先生和夫人坐在最前排。事到如今,我也只得开始朗诵了。

我按自己的喜好朗诵了一首诗。人人屏息静听着——可是当我窃窃自喜地读第二首时,楼下鼓钹骤鸣,盛大的啤酒音乐会开始了。我气极了,以致撞翻了水杯。对于我的失态,人们报以开怀大笑。

我朗诵完第三首诗时,朝大厅瞥了一眼。一行傻笑着的、冷淡的、失望的、愤怒的脸庞正望着我,大概有六个人不高兴地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令人不快的会场,我多么想和他们一起离开呀。但是,我仅仅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以尽可能压倒楼下音乐的高声往下说道:“很遗憾这里似乎出了点误会,我不是一个滑稽演员,而是一个文学家,一种有点特别的人,一个诗人,由于各位还坐在这里,我现在给大家朗诵一篇小说。”

我的话音未落,又有几个人站起身走了。

但是剩下的听众却从越来越稀疏的座位向前挪动,围拢到了讲台近旁。还有大约二十多人,我便继续朗诵,尽我的职责,不过尽力精简压缩内容,以便在半小时内结束朗诵,使大家可以回家。希凡尔巴恩太太用她胖胖的小手使劲为我鼓掌,但是孤零零的掌声令人难堪,她涨红脸住了手。

柯艾尔堡第一场文学晚会结束了。我和协会秘书还严肃地交谈了几句,但见他热泪盈眶。我回头朝空荡荡的大厅望了一眼,只有旗帜寂寞地在那里闪烁着金色,然后便与主人一起动身回家。他们的神情严肃庄重好像刚参加完了一场葬礼,当我们木头人似的走了一程后,我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很快希凡尔巴恩太太也跟着笑起来。家里早已准备好精美的小点心,一个钟点后我们三个人的情绪便已好极了。那位夫人甚至对我说,我的诗歌非常动人,希望我把其中的一首抄录后送给她。

我确实没做这件事,而是在临睡前又悄悄溜进隔壁房间,我扭亮灯,走到巨大的鸟笼前。我很乐意再听听这只老鹦鹉讲话,它的声音和语调似乎表达了这幢市民住宅的全部可爱之处。因为,凡是存在内涵意义的地方,总会让自己显现出来。预言家用幻觉,诗人用诗句,而这幢房子却是以这只鸟儿的喊声来表达的,上帝赋予鸟儿以声音,于是它赞美这一创造。

灯光猛地闪亮时,鸟儿吓了一跳,那双玻璃似的、睡眼惺忪的眼睛呆呆地瞪视着我。然后它渐渐适应了灯光,便以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困倦姿态伸展了一下双翅,用打呵欠似的美妙的人类声音喊叫道:“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

(1912)

1 原文为Schnadanupferln(许纳达逗乐歌),一种用常声假声交替发声唱的即兴式逗乐小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