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第4/7页)

“当然是的……非常的……事实如此。”

她摇摇头轻声说:“难道真的不能和您好好谈话吗,翁格尔特先生?您说话怎么总在兜圈子?”

他困窘地看着她,口吃得更加厉害了。

“我这么说是好意,”她接下去说。“您说是吗?”

他用力地点头。

“那么好吧!您除了会说‘怎么!总之!对不起!’诸如此类的话外,其他话就不会说了吗?”

“啊,我会说的,虽然……实际上。”

“您看,又是‘虽然!实际上!’请告诉我,您晚上和母亲、伯母闲谈时说的是德语吧?您和我以及别人也这么说话就可以了。人们说话都应该有条有理,您不想这样吗?”

“当然我也想这样……的确如此……”

“很好,您还是很明白的。我现在可以和您谈谈了,有一些话我一直想跟您谈一谈。”

于是她不管他是否习惯,就和他谈开了。她说,他既然不擅长唱歌,参加合唱队岂不反常,图什么呢?再说那里又都是些比他年轻得多的人。在那里,人们经常用各种方式拿他当笑料,难道他毫无察觉吗?她的谈话内容越是使他感到屈辱,他就越是感到这番劝告确是出于好心和友善。他几乎要哭出来,不知是该冷淡地谢绝呢,还是该衷心地感谢。这时他们已走到基琪尔家门口。波拉向他伸出手去,并且诚恳地对他说道:

“晚安,翁格尔特先生,别以为我是恶意,我们下次再继续谈吧,好不好?”

他昏昏沉沉回到家里。她那番直言不讳的话实在令他痛心,但是居然有人如此友好、诚恳、好心地同他谈话,这还是第一次,也确实使他感到安慰。

在下一次排练后的归家途中,他已能用普通的话语和她交谈,也就是说同日常和母亲谈话时一样。这一成功大大增添了他的勇气和信心。再下一个晚上,他甚至试图向她表白自己,他几乎就要说出迪尔兰姆小姐的名字了。但他终于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想波拉不可能帮助他的。波拉确实没有让他说完。她突然打断他的自白,说道:“您想结婚了吧,是不是?这才是您应该做的聪明事。您是到结婚的年龄了。”

“年龄是大了一些,”他悲哀地说。但对这话她仅仅是一笑而已,因而他只得毫无慰藉地回去了。再下一次他又把话题引到这方面来。波拉只是对答说,他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想同什么人结婚;按他在合唱队扮演的角色而言,显然不会对事情有任何促进,因为年轻的小姐无论如何也不会挑一个被大家当作笑料的人来做自己的爱人的。

这几句话使他的心灵深处痛苦万分。此时紧张筹备着的耶稣受难节即将来临,翁格尔特将要生平第一次随着合唱队登上乐坛。那天早晨他特别细心地穿好衣服,戴上大礼帽,提前来到了教堂。找到给他指定的位置以后,他向那位曾经答应帮他找位置的同事再一次提出了要求。事实上那一位显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向奏风琴的乐师招招手,那个人会心地笑着搬来一只小木箱,放在翁格尔特所站的位置上,要他站上去,于是这个小个子不论想看人,或者被别人看,都与身材最高的男高音歌手处于同等地位。不过这么站着既费劲又危险,他必须精确地保持身体的平衡,否则就可能跌落到站在栏杆边的姑娘们下面去,就要跌断腿,因为风琴前面是一道狭窄而陡直的台阶,一直往下就是教堂大厅,想到这里他不禁汗流如注。但是他也有高兴之处,美丽的迪尔兰姆小姐紧挨着他,他的两只眼睛正好对着她的颈项。当合唱和全部祈祷仪式结束时,他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待到大门洞开,钟声敲响时,他不由得深深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琪西波蕾指责他说,他站在垫高了的位置上还那么洋洋自得,简直成了笑柄。他保证道,今后决不再以自己的矮小为耻,不过明天的复活节演出还需要最后使用一次小箱子,为了不至于使那位替他效劳的先生伤心。她也不好给他点明,那一位先生搬来箱子只是想戏弄他而已。波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他的愚笨大为生气,同时也为他的纯洁善良所深深感动。

星期天复活节早上,教堂合唱队的演出较前一天的更为庄严。在严肃的音乐演奏过程中,翁格尔特只顾在小箱子上拼命维持平衡。合唱临近结束时,他吃惊地感到自己脚下的箱子在摇晃,大有散架的趋势。他别无他法,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以免滚落到台下去。翁格尔特渐渐缩起身子,满脸痛苦,发出轻微的呻吟声,除了感到灾难和不幸将要来临外,其他什么也不想了。最后总算完了,他安然无恙地跳到地上,指挥、教堂大厅、合唱席以及金发玛格丽特的漂亮颈项都从他的眼帘中消失了。幸运的是,整个教堂中,除了正在唱歌的男歌手外,只有一部分坐在附近的男学生看到了他这一幕。富于感染力的复活节歌声越过他蜷曲的身子,欢乐地高高飞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