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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感到自己的生命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有痛苦的事、欢乐的事,做了的事、未做的事。黎明与末日都在枝叶之中。

“我清楚地知道要告诉你些什么,可是很难知道从哪儿开始。”

“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要是看见他也不会认识他。我也没见过妈妈。在我懂事前好久她就离开了。我是姥姥养大的。是姥姥和她给干活的那家白人养大的。在后院里她有间房子,我就生在那里。主人是西佛罗里达有身份的白人,姓沃什伯恩,他们家有四个孙儿女,我们都在一起玩,因为在那儿谁都管我姥姥叫阿妈,所以我也一直这么叫她。阿妈总是在我们恶作剧的时候抓住我们,把每个孩子都打一顿,沃什伯恩夫人也和她一样。她们从来也没有错打过我们,看来那三个男孩子和我们两个女孩子是够招人生气的。

“我和那些白种孩子老在一起,结果到六岁我才知道自己不是白人。要不是因为有个人来照相,我还不会发现这一点呢。年纪最大的那个叫谢尔比的男孩子谁也没有问,就让他给我们照了一张。大概一个星期以后那人拿了相片来给沃什伯恩夫人看,并且问她要钱。她付了钱,然后把我们大家痛揍了一顿。

“当我们看相片时,每个人都被认了出来,除了一个站在伊丽诺身边的长头发的挺黑的小女孩外,一个也没剩下。我本该在这个地方的,可是我认不出那个黑孩子是我,因此便问道:‘我在哪儿?我看不见自己。’

“大家全都大笑起来,连沃什伯恩先生都笑了。丈夫死后回到家里来的几个孩子的妈妈奈利小姐指着那个黑孩子说:‘那就是你,字母表,你难道不认识自己吗?’

“那时候他们都管我叫字母表,因为有那么多人给我取了不同的名字。我盯着照片看了好久,看出那是我的衣服和头发,所以我就说:

“‘啊!啊!我是黑人!’

“这时候他们都使劲笑了起来,可是在看照片以前,我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

“我们快快活活地住在一起,直到学校的小朋友开始取笑我住在白人家的后院里。学校有个叫梅瑞拉的女孩,长着一头小卷发,每次她看着我就生气。沃什伯恩夫人总是用她孙女们不穿了的衣服打扮我,这些衣服比别的黑人小孩穿的要好,而且她总是给我头发上扎上绸发带,这往往激怒了梅瑞拉,所以她总找我的茬儿,还鼓动别的一些同学这样做。他们把我从游戏圈里推出去,说是他们不能和住在宅院里的人一起玩。后来他们又对我说,别因为自己的穿着而觉得了不起,因为他们的妈妈对他们说了猎狗追了我爸爸整整一夜的事,说因为他和我妈妈的事,沃什伯恩先生和警长派警犬跟踪我爸爸,要抓他。他们可没说人们后来看见他如何设法和妈妈取得联系好娶她。没有,他们根本没提这一段。他们把事情说得特别糟,好杀杀我的威风。他们甚至都不记得我爸爸叫什么名字,可却把警犬那部分熟记在心。阿妈不爱看我耷拉着脑袋,她盘算如果我们自己有房子,对我会好一些。她弄到了一块地和所需的一切,沃什伯恩夫人也送了好多东西,帮了她一把。”

费奥比如饥似渴地听着,这有助于珍妮讲述自己的故事。于是她不断回忆着童年时光,用轻柔、流畅的语言向好友叙述一切,而在屋子的周围夜色愈来愈浓。

她沉思片刻,认为自己懂事的生活是从阿妈家的大门口开始的。一个傍晚阿妈把她叫进屋,因为她发现珍妮听任约翰尼·泰勒在门柱旁亲吻她。

这是西佛罗里达一个春天的下午。这一天大半的时间珍妮都是在后院一棵开着花的梨树下度过的。三天来,她把在干杂活时忙里偷闲得来的每一分钟都消磨在那棵树下,也就是说,打从第一朵小花开放时起,她就在那儿。它呼唤她去到那儿凝视一个神秘的世界。从光秃的褐色茎干到亮晶晶的叶芽,从叶芽到雪白纯洁的花朵,这使她激动不已。怎么个激动法?为什么激动?如同遗忘在另一个世界的一首长笛曲被重新记起。什么曲子?如何记起的?为什么会记起?她听到的欢唱与耳朵无关。世间的幸福正喷出清香,在白天跟随着她,在睡梦中抚爱着她。它和引起她感官的注意又埋藏在她肉体中的其他模模糊糊感觉到的事情联系了起来。这时它们涌现出来,在她的意识之中潜探而行。

她仰面朝天躺在梨树下,沉醉在来访的蜜蜂低音的吟唱、金色的阳光和阵阵吹过的轻风之中,这时她听到了这一切的无声之声。她看见一只带着花粉的蜜蜂进入了一朵花的圣堂,成千的姊妹花萼躬身迎接这爱的拥抱,梨树从根到最细小的枝丫狂喜地战栗,凝聚在每一个花朵中,处处翻腾着喜悦。原来这就是婚姻!她是被召唤来观看一种启示的。这时珍妮感受到一阵痛苦,无情而甜蜜,使她浑身倦怠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