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被涂鸦的墙(第2/3页)

蒂塔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她已经八十岁了,但她还是继续尽心尽力奋斗着的那个人,只不过现在她所做的就是不要让她丈夫的书被人们所遗忘。

从那以后我们俩就开始写信。她极其善良,我们就一直用我那蹩脚的英语交流着。最后,我们一致同意在布拉格见面,我在那里待了几个星期,她带我去看了泰雷津的犹太人居住区。她和其他安静温和的老奶奶不一样,蒂塔是一个积极善良的人,刚到那里,她就立刻帮我在她家旁边找到住处,而且安排好了一切。我到达特里斯卡酒店前台时,她已经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等着我了。她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瘦、紧张、积极主动、认真、笑容可掬,同时非常的迷人。

她的生活在战时就过得很艰难,战后也是一样。直到2000年奥塔去世之前,他们俩生活得都非常和睦。他们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十八岁的时候死于顽疾。但命运对她的打击并没有使她屈服,之前没有屈服,之后也永远不会屈服。

所有的苦难压在她的肩膀上,但她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这一点让大家都很惊讶。“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她对我说。但她拥有的东西还有很多:她的精力,她作为一个斗士反抗一切的尊严,反抗一切之后使得她成为一个屹立不倒、眼神依然愤怒的八十岁的女人。她拒绝我们乘坐出租车,对于一个亲自经历过艰难时期的人,对于她的节俭意识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我们出去都是要么坐地铁,要么步行。地铁上有座位,但她都不去坐。任何人都不能征服这个女人,当时的整个德意志第三帝国也没能征服她。

可以疲倦也可以累,但却从来不会泄气。她请我帮她,只是因为《被涂鸦的墙》已经卖完了,她要带五十本样书去泰雷津的纪念品商店。我们甚至都没有租车,她坚持要求我们乘公交车去那里。我们走着差不多七十年前她走过的路。我很担心沿途她会受到影响,但她的确是个坚强的女人。那会儿她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给犹太人居住区的书店补充书籍。

泰雷津看上去就是一个有着方形建筑的安静的小镇,到处点缀着长满树木的花园,沐浴在五月的阳光下。蒂塔放下书之后,像以往一样争强好胜,帮我弄到了一张常设展览的免费门票。

那天,时时刻刻都充满着感动。在众多犹太人居住区展出的囚犯画作中,有一幅是蒂塔本人画的,昏暗的画面呈现的是一座灯光极少、我们一起走过的城市。还有一个房间里面是来到泰雷津的孩子们的名字。蒂塔看着那些名字并且记起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她笑了。几乎全部都快要死了。

一些屏幕上播放着幸存下来的人讲述着他们在泰雷津的经历。四个屏幕中的一个上面,出现了一个成熟男人的低沉的声音——是她丈夫奥塔·克劳斯。他说着捷克语,尽管下面显示着英语字幕,但我却不在乎这些,因为更吸引我的是他的声音。他是如此的沉稳以至于会让人一直听他说下去。蒂塔静静地观看着,表情严肃,但却没有流一滴眼泪。离开之后她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这个女人是如此的坚强,至少看上去是坚强的。我问她对于她来说是不是很痛苦。“很痛苦。”她回答我的时候停也没停,而是继续大步向前走着。我从来没有见过面对生活如此勇敢的一个女人。

之前她在泰雷津犹太人居住区住过的那栋楼现在是一栋不再伤害人的居民楼。她抬头望着三楼。她告诉我她的一个表哥之前是木匠,给她做过一个书架。我们走向另一栋楼的时候,她跟我讲了很多事情。那栋楼现在是一个博物馆,所有的房间里面都塞满了床铺,还是犹太人居住区时期的老样子。那是一个让人感到窒息的地方,那么小的地方却塞了那么多的床铺,甚至还有一个曾被当做公共便盆使用的陶瓷脸盆。

“你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味道吗?”她问我。

想象不到,我想象不到。

我们进入了另一个展厅,那里有一个保安。墙上挂着当时的画和海报,展厅内播放着著名钢琴家和作曲家维克托·乌尔曼的歌剧,最后他变成了泰雷津最积极的文化使者之一。蒂塔站在大大的展厅中间,无聊的女保安看着她,她开始轻轻地唱起了乌尔曼的歌剧。她的声音是泰雷津孩子们的声音,那天上午面对极少的公众再次响起,虽然人少,大家还是很惊讶。保安甚至都不敢上前去打扰她。那个时刻,时间又再次回到了过去,蒂塔再次变成了迪迪卡,穿着她的羊毛长袜、带着梦幻般的眼神唱着歌剧《布伦迪巴》。

在由泰雷津回布拉格的路上,由于大巴车全是密封车窗。为了我们不被热得窒息,蒂塔强烈要求司机打开天窗,但司机却无视她的要求。她自己便开始打开天窗,然后我也上去帮忙。最后,天窗终于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