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2/128页)

孩子们低声吟唱着等待着卫兵们的到来。一个女孩忽然开始喧闹地在凳子圈内跑了起来,她的这一举动打破了营地内和谐的娱乐气氛。

“趴在地上!”

“干什么?你疯了吗?”他们向她喊道。

一位老师试图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停下来,但被她挣脱了,继续磕磕绊绊地跑着。要让她停下来就得让大家都安静下来然后趁其不备。但是女孩爬上了横在地上一米高的烟囱——这个烟囱把营房分成了两半,然后跳向烟囱的另一边。她跳下时没有站稳,撞翻了一条空凳子,倒地滚了几圈,然后大家都变得安静下来。

“该死的!你会让我们大家都被抓的!”基什科娃夫人极其愤怒地向女孩尖叫道。当她不在孩子们跟前的时候,大家都叫她“肉垂夫人”。她不知道就是那个现在正在跑的女孩给她取的这个绰号。“和那些助手们坐在营房角落,蠢货!”

女孩还是没有停下来,而且无视大家不满的目光继续疯狂地跑着。许多孩子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奔跑的身影,看着她是如何用那两条穿着横条纹长筒毛线袜的细腿奔跑着。她是一个很瘦的孩子,但却从来不生病。当她在孩子们中间进行“之”字型跑时,一头栗色的头发左右摇摆。蒂塔·阿德勒洛娃在上百的人群中跑动时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跑。我们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跑。

在她扭扭歪歪地跑到营房中央的过程中,孩子们中间渐渐让出了一条道。她粗鲁地抢过一个座位,然后另一个女孩翻倒在地上。

“嗨,你以为你谁啊!”倒地的女孩向她大喊。

来自布尔诺地一位女老师惊奇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图书管理员站在自己面前。她甚至都没有时间说一句话,蒂塔便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老师就突然瘫坐下来。当反应过来要给她说谢谢的时候,蒂塔已经在几步开外了。离纳粹们到这里就只剩几秒钟的时间。

目睹整个过程的马洛迪工程师就在圆圈外面等着她。就像在接力赛中交过接力棒一样,他立刻把代数书交给了她。然后蒂塔拼命地跑向那些在营房深处假装扫地的助手们。

跑到一半的时候她发现孩子们的声音已经弱小到几乎没有,就像是刹那间打开窗户时蜡烛的火苗一样。她不需要回头就知道门已经被打开,党卫军的卫兵们正在进来。他们粗鲁地停在了一群只有十一岁的女孩面前。她把书本塞在衣服下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以防止书本掉落。女孩们侧目看着她,老师们却十分紧张,抬抬下巴示意她们继续低声吟唱。党卫军的卫兵们在营房的门口观察了几秒内部的情况之后,喊出了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词之一:

“注意!”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唱歌和“看看,看看”都停止了。一切行为都静止了。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中却听到有人用口哨清晰地吹着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库拉”是一个可怕的上士,就连他也觉得有点紧张,因为和他一起的是比他更可怕的人。

“但愿上帝能帮助我们。”她听到有老师嘟囔道。

战争之前,蒂塔的妈妈经常弹奏钢琴,因此她对贝多芬非常熟悉。她发现之前她听到过有乐迷用这种特殊的吹口哨的方式来吹交响曲。之后她被关在一个封闭拥挤的货运列车车厢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列车来自泰雷津的犹太人居住区,人们在那里住了一年,之后被驱逐出了布拉格并被流放。列车走了三天三夜,到达奥斯维辛—比克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永远不会忘记列车门打开时金属的噪音,不会忘记第一丝冷冷的空气中夹杂着的肉烧焦的味道,不会忘记夜间强烈的探照灯灯光把火车站台照得像手术室一样。紧接着就是呵斥声、用枪托击打货车车厢的声音、枪击声、哨子声、尖叫声。在这些声音之中,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从一个十分镇定的上尉嘴里吹了出来,这个人就是党卫军的头领,连自己党卫军的人见着他都害怕。

那天,这位上尉从蒂塔旁边经过,她看见了他完美的制服,洁白的手套,胸前的铁十字勋章,战争中获得的唯一奖章。他停在一群母亲和孩子前面,微笑着用戴着手套的手友好地摸了摸其中的一个孩子。然后指着一对十四岁的双胞胎——兹德涅克和希里卡,一个队长把他俩从队列中揪了出来。妈妈揪住卫兵的军服下摆,跪在地上哀求着别带走他们。上尉十分镇定地说道:

“任何地方对待他们俩都不会像约瑟夫先生对待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