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章(第3/5页)

老太太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远远地观看这一切。她特别喜欢人家把小偷轰出去。三十到四十她不大感兴趣。她最喜欢轮盘赌和滚动的小球。后来,她表示想要靠近一些看看赌钱。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搞的,人尽管很挤,但赌场的仆役和另外几个瞎掺和的闲人(多半是输光钱的波兰佬,硬要给走运的赌客和所有的外国人效劳)立即在赌台正中间,大庄家的身边给老太太找到地方,腾出空位子,把她的轮椅推到桌子跟前。许多观光者(多半是带着家眷的英国人),站在一旁观看但不赌钱的人,顿时往桌子边挤,要从赌客的身后看一看老太太。无数长柄眼镜转向她这边。庄家们心里产生了希望:看样子,来了这样稀奇古怪的赌客确实将会发生非同寻常的事情。七十五岁、不能行走的老妇人还想赌钱——这情况自然颇为少见。我也挤到赌台跟前,站在老太太身边。包塔贝奇和玛尔法远远地落在后边,挤在人群中。将军、波丽娜、德·格里和布朗希小姐也站在旁边的看客中间。

老太太首先打量赌客。她断断续续地低声向我提出一些很突兀的问题:这个人是谁?这女人是什么人?她对站在桌子顶端的一个年纪很轻的人特别感兴趣:这个年轻人正在狂赌,下一次赌注就是好几千。周围的人低声在议论,说他已经赢了四万法郎,摆在他面前的金币和钞票一大堆。他脸色苍白,眼睛闪闪发光,双手颤抖;他下注已不计数,抓一把有多少就多少。然而他一直赢钱,一直把赢来的钱往里耙呀,耙呀。听差、仆役围着他忙碌,替他端来椅子在后面放好,为他腾出身边的地方,让他宽敞些,使别人不至于去挤他,——这么巴结当然是为了想得一笔丰厚的赏钱。有的赌客赢了钱,心里痛快,给赏钱的时候也是这样数也不数,从袋里抓一把就给。年轻人的身边已经有了个波兰人,拼命瞎起劲,不断恭而敬之地轻声向他说些什么,大概在指点他怎样下注,为他出主意,点拨他赌钱。这个人自然也是等着到最后得一笔赏钱。可是年轻的赌客几乎连看也没去看他一眼,满不在乎地下注,一直在赢钱。他看来已经恍恍惚惚了。

老太太对他观察了数分钟之久。

“告诉他,”老太太忽然着急起来,一面推我一面说,“告诉他,叫他别赌了,快点拿起钱离开这儿。他要输钱了,马上就要通通输光!”她焦急得气喘吁吁,想要提醒人家。“包塔贝奇在哪里?派包塔贝奇去对他说!去告诉他呀,告诉他,”她推着我说,“包塔贝奇究竟在哪里?走吧,走吧!”她自己对着那年轻人喊了起来。我俯下身坚决地对她低声说,这里可不许这么大声嚷嚷,连说话声音稍微大些都不允许,因为那要妨碍计算,人家马上会把我们撵出去。

“真糟透了!这个人完蛋了,那是他自己找的……我不能眼看着他把所有的钱都送回去。真是一头蠢驴!”说着,老太太忙把脸扭开。

左边,赌台的另外半边,赌客中间有一位年轻女子颇引人注目。她的身边有一个矮子,这矮子是何等样人物,我不知道,是她的亲戚?还是仅仅为了壮壮声势而把他带在身边?我不得而知。我原先已经注意到这位太太,她每天必到赌台,中午一点钟来,两点钟走,每天赌一个钟头。大家已经认识她,当即给她端来椅子。她从衣袋里掏出几个金币,几张一千法郎的期票,开始静静地下注,冷静地计算着,用铅笔在小纸片上记下数字,竭力想找出此时此刻各种机会出现的规律来。她用大笔的钱下注。每天赢一千、两千,多则三千法郎,——至多三千,赢了钱,她立即离去。老太太对她审视良久。

“唔,这个人不会输!像她这样的女人不会输!她是什么身份?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大概是法国女人,那种……”我轻声说。

“哦,马看蹄走鸟看飞。看来她手很长。现在你给我好好儿解释解释,轮盘每次转动是什么意思,应当怎样下注?”

我尽可能详细地给老太太讲解下赌注的许多套路,如红与黑,双与单,小数与大数是什么意思,最后讲到数字规则中的各种细微差别。老太太很用心地听着,牢牢记住,反复询问,把它背熟。每种赌法可以立即举出例子来,所以许多东西一学就会,迅速可以记住。老太太非常满意。

“那么,零是什么?这个庄家,鬈发的大庄家,刚才喊了一声零。为什么他把台上的钱都耙去了,一扫而光呢?这么一大堆,都吃去归他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零是庄家吃进。如果小球儿跳到零上,台上无论下了多少注,通通归庄家吃进,数也不用数。固然,因为是零,还要再拨一次转盘,但庄家可以分文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