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5页)

在院长小小的接待室里鸦雀无声。最后,老人开口了。

“你是一个幻想家,有幻想,”白发老人和蔼可亲地说,“不过,虔诚与美好的幻想也会骗人;你丢掉幻想吧,就像我那样别去相信它。——你看得出来吗,我的小幻想家,我对这件事心里有什么想法?”

“看得出来,神父,您的想法出于一片好心。您在想:‘这个年轻弟子受了坏影响,他想入非非,沉思默想得太多了。我也许可以处罚他一下,这对于他没坏处。不过,我在处罚他的同时,也要同样地处罚自己才是。’——这就是你刚才想的。”

老院长站起身。他微笑着向试修士挥手告别。

“是的,小伙子,”他说,“对你的这些幻想可别太认真;上帝要求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个。让我们设想一下,你为了使一位老人快乐,预言他会获得善终。让我们设想一下,这位老人非常乐意地听了一会你的预言。这就够了。可你明天在早弥撒以后,得多念一遍经,要诚心诚意地掐着念珠祈祷,不可马虎了事;我自己也会同样地去做。好,去吧,纳尔齐斯,咱们谈得够了。”

又有一次,在对待教学计划的某一点上,任教的神父中最年轻的一位与纳尔齐斯之间发生了分歧,院长不得不进行调解。纳尔齐斯竭力主张对教学作某些改革,并把改革的理由讲得头头是道,很有说服力;可洛伦茨神父出于某种嫉妒心理,咬住牙不肯承认,每谈过一次都要沉默几天,赌几天气,直到纳尔齐斯感觉到自己在理,又一次提起这件事为止。洛伦茨神父颇为难堪,最后便说:“好,纳尔齐斯,这个争论,我看咱们可以了结啦。你是知道的,决定权在我,而不在你;你并非我的同事,而是我的助手,得服从我。不过嘛,此事在你看来非常重要,我的职权尽管比你大,学识和才能却不如你,所以我也不想自作主张,而让我们把它提交院长大人,请他来决定吧。”

他们也就这样办了;达尼埃尔院长耐心而和蔼地听着两位学者对语法教学发表他们的不同看法。在他俩详细地阐述和论证了自己的观点以后,老人高兴地望着他们,摇了摇自己那白发苍苍的脑袋,说道:“亲爱的兄弟,你们两位大概都不相信,在这件事上我和你们懂得一样多吧。纳尔齐斯非常关心教学,努力想改进教学计划,这是值得称赞的。可是,既然他的上级持有不同意见,纳尔齐斯就只能保持沉默和服从,要知道不管这些改进有多么重要,也不能因为它们破坏院里的秩序和顺从精神。所以,我要批评纳尔齐斯,批评他不懂得谦让。你们两位年轻的学者啊,我希望你们任何时候也不要指摘比你们愚蠢的上司;此乃克服高傲的第一良方。”他以这样一个善意的玩笑把他们打发走了。不过,他绝对没有忘记在以后的日子里留心观察,看那两位教员是否又已言归于好。

这其间,修道院中又出现了一张新的面庞;此地尽管人来人往,出现过的面孔异常之多,这张新的面庞却不会不引起注意,让你很快把它忘记。这是一个少年,他父亲早就为他报了名,直到今年春天才来修道院入学的。那一天,少年和他父亲把自己的马拴在栗子树下,门房就从大门内出来,迎着他们走去。

少年顺着那棵过了冬还光秃秃的栗子树的树干往上瞧。“这样的一棵树,”他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哩。多么漂亮和稀罕啊!我很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父亲是位上了年纪的绅士,一张忧愁而有点儿皱纹的脸,他对儿子的话全不在意。但门房一见这个少年便心里喜欢,于是回答了他。少年亲热地道过谢,伸过手去说:“我叫歌尔德蒙,来这儿上学的。”门房望着他慈蔼地笑了笑,赶在两位客人的前面穿过大门,走上宽阔的石阶;歌尔德蒙也毫不迟疑地跨进了修道院,心里觉得在这儿已经碰见两个可以结交的知己,就是那棵树和这位门房。

客人先受到了担任校长的神父的迎接,傍晚又得到院长的接见。父亲向他们两位介绍了自己的儿子歌尔德蒙;他们也邀请他,一位帝国的官员,在院中小住一些时候。可他只打算打扰一夜,说是明天必须赶回家去。他把自己那两匹马中的一匹留赠给修道院,院方也收下了。和教士们的谈话进行得拘谨而索然无味;但不管是院长也好,神父也好,两人都很满意地注视着恭恭敬敬地一言不发的歌尔德蒙,这个文弱的美少年立刻博得了他们的好感。翌日,他们毫不惋惜地让父亲去了,却满心欢喜地把儿子留下来。歌尔德蒙被一一介绍给了老师们,并在学生寝室里分到个铺位。他毕恭毕敬地,满脸难过地送别自己的父亲,站在那儿目送着他,直到他骑着马的身影穿过谷仓和磨房之间,消失在修道院外院的狭窄拱门中。歌尔德蒙转过身来,金黄的长睫毛上挂着泪珠;这当儿,门房已迎上前来,爱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