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临终前的回忆(第6/10页)

“这是梦,涅莉,是一个很反常的梦,因为你现在有病呀,”我对她说。

“我自己也总在想,这只是一个梦,”涅莉说,“我对谁也没有说。只想告诉你一个人。可是,今天你来之前我睡着了,在梦里我又见到了外公本人。他坐在自己家里等我,他瘦骨嶙峋,样子好可怕,他说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阿佐尔卡也一样,他很生气地埋怨我。他还说,没有鼻烟了,没有鼻烟他就没法活。的确,瓦尼亚,这话他以前也对我说过,那是在妈妈死后,有一天我去看他的时候。那时他病得很沉重,几乎已经不省人事。今天我又听他这样说,就想,我要去站在桥上乞讨,要到足够的钱,就给他买面包、烤土豆和鼻烟。于是我仿佛站在桥上求乞,我看到外公在附近走来走去,他略微放慢脚步,来到我身边,看我要到了多少,就全都拿去。他说,这钱是买面包的,你再要钱买鼻烟吧。我要到了钱,他就来拿走。我对他说,他不来我也会把钱交给他,自己一分钱也不留。‘不,’他说,‘你会偷;布勃诺娃就对我说过,你是小偷,所以我永远不会把你收留在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五戈比的硬币你藏哪儿啦?’我哭了,因为他不信任我,可他不理睬我,只顾嚷着说:‘你偷了一个硬币!’说着就开始打我,就在桥上打我,打得我很痛。我哭得好伤心……所以我现在就想,瓦尼亚,他一定还活着,在什么地方独自徘徊,等我去看他……”

我又劝她不要这样想,看来她终于放弃了这种想法。她说她怕睡觉,睡着了就会看见外公。最后,她紧紧地拥抱着我……

“可我还是不能离开你,瓦尼亚!”她说,她的小脸紧贴着我的脸。“就算外公不在了,我也不愿与你分手。”

家里人人都为涅莉发病而担惊受怕。我悄悄地对医生说了她的那些幻觉,最后我问他对她的病有什么看法。

“很难说,”他慎重地回答道,“我目前还在揣测、思索、观察,可是……还很难说。反正康复是不可能的。她一定会死。我没有告诉他们,因为你不让我说,不过我很可怜她,明天我要建议举行一次会诊。也许会诊以后病情会有转机。不过我很可怜这个孩子,好像她就是我的女儿一样……可爱,可爱的小姑娘!她是那么机灵乖巧!”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特别激动。

“这样,瓦尼亚,我想好了,”他说,“她很爱花。你看怎样?明天等她醒了,我们就给她安排一个鲜花环绕的欢迎,就像她和那个亨里希给她妈妈安排的一样,就像她今天说的那样……她讲的时候是那么激动……”

“问题就是她会激动啊,”我回答说。“现在激动对她是有害的……”

“是的,不过愉快的激动就不同了!你要相信我,亲爱的,要相信我的经验,愉快的激动没有害处;愉快的激动甚至会有疗效,对身体有好处……”

总之,老头子对自己的想法着了迷,他已经兴高采烈。要向他提不同意见是不可能的。我向医生请教,可是在他开始考虑之前,老头子已经抓起帽子,跑去张罗了。

“你知道,”他临走时对我说,“这里不远处有个暖房,暖房很大。园丁们在出售鲜花,可以买到,而且非常便宜!……便宜得简直叫人吃惊!你要告诉安娜·安德烈耶夫娜,要不她会为这笔花销马上大发脾气……啊,还有,好朋友,你现在要去哪里?你完成了工作,现在自由了,何必急着回家呢?就在我家过夜吧,在楼上的那个亮间里睡,记得吧,从前你是常在那里睡的。你的被褥和床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过。睡在那里,舒服就得像法兰西皇帝一样。啊?留下来吧。明天我们早点儿起来,花有人送来,我们在八点之前一起把房间布置好。娜达莎也会来帮忙,她的审美能力可比你我强啊……喂,同意吗?住一宿?”

就这样决定了,我留下来过夜。老头子总算把事情办妥了。医生和马斯洛鲍耶夫告辞走了。十一点伊赫缅涅夫夫妇就早早地睡下了。临走的时候,马斯洛鲍耶夫若有所思,他有话想对我讲,不过又决定等下次再说。我向老两口告别,上楼进了我的小亮间,却吃惊地又见到了他。他坐在小桌旁等着我,手里在翻着一本书。

“我又回来了,瓦尼亚,因为最好还是现在就告诉你。坐吧,事情办得真蠢,简直可气……”

“怎么了?”

“你那个卑鄙下流的公爵两个星期前就惹恼了我,可把我气坏了,到现在还是一肚子气。”

“什么事啊,究竟怎么啦?难道你和公爵还有来往?”

“哼,瞧你:‘什么事啊,究竟怎么啦?’天知道怎么了。你呀,瓦尼亚老兄,跟我的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一模一样,说到底就是叫人讨厌的娘娘腔……真受不了这种娘娘腔!……乌鸦叫一声,马上就‘什么事啊,究竟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