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临终前的回忆(第4/10页)

“是我自己想看您,”她说。“昨天我梦见过您,今夜也一定会梦见您……您常在我的梦里出现……夜夜如此……”

她显然有话想说,她的感情需要宣泄;但是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除了我,她最爱的人可以说就是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应当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几乎就像爱娜达莎一样爱她。他有令人惊叹的本领,能使涅莉开怀大笑。他一来往往就有了欢笑甚至嬉闹的声音。病中的小姑娘开心得像个婴儿,她对老头子撒娇,戏弄他,对他讲自己的梦,而且总是杜撰一些逗笑的情节,还要他也讲故事给她听,老头子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涅莉”,是那么高兴,那么称心,每一天都被她逗得越来越欢天喜地。

“她是上帝派来,弥补我们大家所遭到的苦难,”有一天晚上他要离开涅莉了,照例给她画了十字以后,对我这样说。

每天晚上我们都相聚在一起(马斯洛鲍耶夫也几乎每晚都来),偶尔来访的还有老医生,他心里充满了对伊赫缅涅夫老两口的依恋之情;涅莉也坐在圈椅里被抬到我们的圆桌旁。通阳台的门敞开着。夕阳下的碧绿的小花园历历在目。园中飘来青草和刚刚绽放的紫丁香的清香。涅莉坐在圈椅里时而温柔地看看我们大家,倾听着我们的谈话。有时她兴奋起来,也不知不觉地说点儿什么……不过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听着,通常会感到忐忑不安,因为在她的回忆里有一些不能涉及的话题。那一天,我、娜达莎和伊赫缅涅夫夫妇都深感负疚,因为内心激动、心力交瘁的涅莉非要对我们讲讲自己的生活经历。医生特别反对这种回忆,于是大家通常是想方设法岔开话题。在这种情况下,涅莉却不露声色,仿佛不明白我们的用意所在,只顾和医生或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开开玩笑……

可是她的情况还是越来越糟。她变得异常敏感,心律失常。医生甚至对我说,她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我没有把这话告诉伊赫缅涅夫夫妇,以免他们伤心。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深信,在起程之前她一定能康复。

“爸爸回来了,”娜达莎说,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我们去吧,瓦尼亚。”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像平时一样,一跨进门槛就大声说话。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对他双手直摇。老头子立刻安静下来,他看到我和娜达莎,便神色匆忙地对我们谈起他奔走的结果:他所张罗的差使已经到手了,所以他很高兴。

“再过两个星期就可以动身啦,”他搓着手说,又关切地瞟了娜达莎一眼。而她报以微微一笑,拥抱了他,于是他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我们要走了,要走了,我的朋友们,我们要走啦!”他喜气洋洋地说道。“只是你呀,瓦尼亚,和你分手真叫人难受……”(我注意到,他一次也没有邀我与他们同去……在另一种情况下,就是说,如果他不知道我爱着娜达莎,那么按他的性情,是一定会约我同行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朋友们,没有办法啊!我很难受,瓦尼亚;不过换个地方,我们都会振作起来……换个地方,一切都会跟着改变!”他又瞅了女儿一眼,补充道。

他对这一点很有信心,并且因为有这样的信心而高兴。

“涅莉怎么办?”安娜·安德烈耶夫娜说。

“涅莉?怎么说呢……她嘛,这个小宝贝有点儿小病,不过到那时她肯定能复原。她现在已经好些了,你说呢,瓦尼亚?”他似乎有点担心地说,不安地看着我,好像我能解除他的疑虑似的。

“她怎么样?睡得好吗?她没事吧?现在她醒了没有?我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我们赶快把小桌子搬到阳台上去,把茶炊也拿来,等朋友们到齐了,我们大家就坐在那里,让涅莉也来……那就太好了!她醒了没有呢?我到她那儿去。我只是看看她……不会吵醒她的,你放心!”他看到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又在对他摇手,连忙说。

不过涅莉已经醒了。过了一刻钟,我们都围桌而坐喝晚茶。

涅莉坐在圈椅上被抬了出来。医生到了,马斯洛鲍耶夫也到了。他给涅莉带来了一大束紫丁香;不过他不知有什么烦心的事,似乎很恼火。

顺便说说,马斯洛鲍耶夫几乎天天都来。我已经说过,人人都非常喜欢他,尤其是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但是我们绝口不提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马斯洛鲍耶夫自己也不提。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听我说,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还不是他的合法妻子,她便暗自决定,在家里接待她或谈论她都是不能容许的。大家都遵守这一条,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本人也十分注意。其实,要是娜达莎不在家里,要不是发生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也许是不会如此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