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七章(第2/4页)

“我知道,涅莉,一个坏人,一个狠毒而道德沦丧的家伙毁了你的母亲,但是我也知道,她爱自己的父亲,尊敬自己的父亲,”老头子激动地说道,继续抚摩着涅莉的头,忍不住在此刻向我们提出了这样的责难。他那苍白的面颊微微发红;他竭力不看我们。

“妈妈爱外祖父胜过外祖父爱她,”涅莉胆怯然而坚定地说道,也竭力不看任何人。

“你怎么知道?”老头子尖锐地问道,像孩子一样不能自制,又好像为自己的急躁而感到不好意思。

“我知道,”涅莉生硬地回答说。“他不肯收留妈妈,而且……把她赶走……”

我看到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想说什么,想反驳,比如他也许会说,老人不肯收留女儿是有道理的,但是他看看我们,没有说出口。

“外公不收留你们,那你们怎样生活,住在哪里呢?”安娜·安德烈耶夫娜问道,她忽然固执起来,非要把这个话题谈下去不可。

“我们回来以后,找外公找了好久,”涅莉回答,“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就在那时妈妈对我说,从前外公很有钱,还想造个工厂,可现在他穷了,因为带着妈妈出走的那个人,从她手里把外公的钱都拿去了,再也没有还她。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哼……”这是老头子的反应。

“她还对我说,”涅莉继续说道,她越来越兴奋,好像是要反驳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不过她是看着安娜·安德烈耶夫娜说的,“她对我说,外公非常生她的气,这全都是她的过错,她说,除了外公,她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讲起来就哭……‘他是不会宽恕我的,’她在回国的途中就对我说了,‘不过,也许他看到你,就会喜欢你,并且因为你而宽恕我。’妈妈非常爱我,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总是会吻我,可是她很怕去见外公。她教我为外公祈祷,自己也祈祷,她还时常对我讲起她过去和外公在一起时的生活,她说外公最爱的人就是她。每到晚上她就为外公弹奏钢琴,读书给他听,外公亲吻她,送她很多礼物……什么礼物都有,有一次他们竟然在妈妈的命名日那一天吵了起来;因为外公以为妈妈还不知道,送的是什么礼物,其实妈妈早就知道了。妈妈想要耳环,外公却老是故意哄她说,他要送的不是耳环,而是胸针;当他把耳环拿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妈妈已经知道是耳环,而不是胸针,就因为妈妈已经知道了,他大为生气,半天不理她,后来他又来亲吻她,请求原谅……”

涅莉神往地讲着,在她那满是病容的苍白的面颊上甚至泛起了红晕。

显然,妈妈曾一再同自己的小涅莉谈起她往日的幸福时光,坐在地下室的一角,拥抱着、亲吻着自己的小女儿(她的生活中仅有的慰藉),对着她哭泣,却根本没有想到,她的这些故事在多病的孩子的病态、敏感而又早熟的心灵里会引起多么强烈的反响。

可是,醉心于往事的回忆的涅莉仿佛突然醒悟过来,怀疑地环顾四周,住口不说了。老头子皱起眉头,又用指头敲击着桌子;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眼里闪着泪花,她拿起手帕默默地抹去了泪水。

“妈妈回到这里时,已经病得很重了,”涅莉轻轻地补充道,“她的胸部患有重病。我们找外公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我们自己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里租了一块地方。”

“在一个角落里,又是个病人!”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叫道。

“是的……在一个角落里……”涅莉回答说。“妈妈没有钱。妈妈对我说,”涅莉激动地补充道,“贫穷不是罪过,为富不仁才是罪过……她又说上帝在惩罚她。”

“你们租的地方就是在瓦西里岛吗?”老头子又转头问我:“就是在布勃诺娃那里吧?”他竭力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他这样问,好像是坐在那里不说话有些尴尬。

“不,不是在那里……起初是在市民街,”涅莉回答。“那里又暗又潮湿,”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妈妈害了一场大病,但那时还能走路。我替她洗衣服,她就哭。住在那里的还有个老太太,是一个大尉的遗孀,还有一个退职的公务员,他老是醉醺醺的,每天夜里都大吵大闹。我很怕他。妈妈让我睡到她的床上,搂着我,她自己却浑身颤抖,而那个公务员往往在叫嚷、骂街。有一回他想毒打大尉的遗孀,而她是拄着拐杖走路的年迈的老妇人。妈妈很可怜她,就为她鸣不平;公务员打了妈妈,我就打他……”

涅莉不说了。回忆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的眼里冒着怒火。

“我的老天爷!”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叫道,故事使她极为感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涅莉,涅莉主要是在对她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