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

没走多久,就到托尔戈维桥了。开头我们都沉默着。我一直在想,他会怎样打破沉默?我觉得他会对我进行试探,捉摸,旁敲侧击。不过他却一点不绕弯子,直接触及正题。

“现在有一个情况使我非常关切,伊万·彼得罗维奇,”他说,“我想首先和您商量,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我早就决定放弃我所打赢的官司,并且把有争议的一万卢布让给伊赫缅涅夫。这件事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不可能的,”我脑子里闪过了这个想法。“你该不是想使我成为笑柄吧?”

“我不知道,公爵,”我尽可能朴实地回答道,“要是别的问题,比如说与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有关,我倒是可以告诉您一些消息,这些消息您需要,我们大家也都需要。但是您提的这个问题,您当然比我更清楚。”

“不,不,我了解的比较少。您是认识他们的,也许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还亲自一再对您谈起这方面的想法;这是我处理问题的主要依据。这事儿是极其棘手的。我愿意让出这笔钱,甚至决定,不管其他问题怎样了结,也一定要把钱让给他,——您懂吧?可是怎样做到这一点呢,这就是问题所在。老头子又骄傲,又固执,说不定他会因为我的好心而侮辱我,把钱给我扔回来。”

“不过请问,在您看来,这钱是他的还是您的呢?”

“我打赢了官司,钱自然是我的。”

“不过凭良心说呢?”

“当然,我认为钱是我的,”他回答说,因为我的问题不大客气而觉得受了委屈,“不过您好像不大了解这个案子的实质。我没有说老头子是有意诈骗,而且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说过。他觉得受了侮辱,只能怪他自己。他错在疏忽大意,懈怠职守,按照我们的协议,他对某些类似的事情是应当负责的。可是您知道吗,问题甚至也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我们发生了争吵,彼此都说了一些侮辱对方的话。总之,双方的自尊心都受到了伤害。我当时也许根本就不会在意这区区一万卢布,可是您当然知道,这个案件当时是因何而起的。我承认我多疑,好吧,是我错了(从当时来看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有发觉这一点,于是因为受到他粗暴的侮辱,一时气愤,不愿错过机会而挑起了这个案子。我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请您注意,愤怒,主要是受到刺激的自尊心,并不就是不高尚,而是自然而然的,是人之常情,而且我承认,我要再说一遍,我几乎根本就不了解伊赫缅涅夫,所以相信了关于阿辽沙和他女儿的所有谣言,自然也就相信他是故意要盗窃我的钱财……不过撇开这一点不谈。要紧的是,我现在该怎么办?放弃这笔钱,可是如果我又说,现在我仍然认为起诉是对的,那么这就意味着,我是把这笔款子赠送给他。这里还涉及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的微妙的处境……他一定会把钱给我扔回来的。”

“您看,您自己说,他会把钱扔回来,可见您认为他为人正直,因此您可以完全相信,他没有盗窃过您的钱财。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您不去见他,当面申明,您认为您的起诉是诬告呢?这才是高尚的行为,伊赫缅涅夫也就可能取回自己的钱而不感到为难。”

“哼……自己的钱。问题就在这里。您要我怎样?去向他申明,我认为自己的起诉是诬告。‘既然知道是诬告,为什么你要起诉呢?’人人都会这样当面质问我。我不应该受到这种责难,因为起诉是合法的。我没有在任何地方说过或写过,他盗窃了我的钱。我现在仍然确信,他考虑不周,疏忽大意,处置不当。这些钱肯定是我的,因此叫我自我诬蔑是令人痛心的,最后,我要再说一遍,老头子是自取其辱,而您却要我为此而请求他的原谅,——这是令人难堪的。”

“我觉得,既然两个人希望和解,那么……”

“那么这是很容易的,对吗?”

“对。”

“不,有时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

“尤其是还牵涉到别的情况。这一点我倒是同意的,公爵。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和令郎的事情,应当由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加以解决,并且要解决得令伊赫缅涅夫一家感到完全满意。只有这样您才能和伊赫缅涅夫推诚相见,把诉讼经过也解释清楚。可现在还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您只有一条路可走:承认您的诉讼没有道理,而且要公开承认,必要的话就当众承认,——这就是我的意见。我这样直言不讳,是因为您自己要征求我的意见,大概也不希望我敷衍塞责。因此我胆敢动问:为什么您对于把钱交给伊赫缅涅夫这样疑虑重重呢?既然您认为您的起诉是正当的,那么为什么要把钱交出来?请原谅我的好奇,不过这和其他情况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