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第2/6页)

他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钞票,约有一千五百银卢布,都放在桌上。玛芙拉高兴地看了看那一沓钞票,还夸奖阿辽沙呢。娜达莎使劲地催他说下去。

“嘿,我想,这可叫我怎么办呢?”阿辽沙接着说道,“怎能再违背他的意思呢?就是说,如果他对我凶,而不是对我这样好,我就不会有什么顾忌。我会干脆告诉他,我不愿意,我已经是个大人,这事就结了。请你们相信,我会坚持到底的。可现在,我怎么对他说呢?不过你们也不要责备我。我看你好像不高兴,娜达莎。你们为什么面面相觑呢?大概你们在想:他这是受了父亲的哄骗,一点也不坚定。我是坚定的,很坚定,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坚定!证据就是,虽然我处境如此,我立刻便对自己说:这是我的义务;我应当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对父亲说清楚,我就讲了起来,全都说了,他也听了。”

“那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呢?”娜达莎焦急地问道。

“我说,我谁也不要,我有未婚妻,就是你。不过,我还没有直截了当地对他这样说过,但是我已经使他有了思想准备,明天就去对他说,我已经决定了。我首先对他说,为金钱结婚是可耻的,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我们以大贵族自居,这简直荒唐(我对他直言不讳,就像在兄弟之间一样)。然后就向他说明,我是第三等级,而第三等级才是主要的3;我感到自豪的是,我和大家都一样,我不想与众不同……我讲得热情洋溢而又引人入胜。我自己也感到诧异。我还从他的角度来加以证明……我干脆对他说,我们算什么公爵?这只是出身,实际上我们哪里算得上公爵呢?首先,我们并不特别富有,而财产才是最要紧的。现在最重要的公爵是洛希尔4。其次,我们在真正的上流社会早就默默无闻了。最后一个公爵是叔叔谢苗·瓦尔科夫斯基,他只在莫斯科出名,而他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连最后的三百名农奴也卖掉了,如果父亲不自己挣钱,也许子孙就要耕地为生,这样的公爵是有的。我们没有理由自以为了不起。总之,我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毫无保留,我的措辞又激烈又坦率,甚至还添油加醋。他甚至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责备我不到纳英斯基伯爵的家里去,又说我应当巴结我的教母,公爵夫人K.,还说要是公爵夫人K. 欢迎我,那么我就会到处受到欢迎,我的前途也就有了保证,于是他滔滔不绝,大加发挥!无非是暗示,我自从和你,娜达莎,走到一起之后,就和他们都疏远了,自然是受了你的影响。不过他至今没有直接谈到你,看来他还有意在回避。我们两个都在耍诡计,等机会,都在留神观察对方,你放心,我们会如愿以偿的。”

“那就好了;谈的结果怎样呢,他有什么决定吗?这才是最要紧的。你真会饶舌,阿辽沙……”

“谁知道他呀,简直闹不明白,他是怎样决定的;我并不是饶舌,我要谈的是正事:他甚至没有什么决定,只是对我的议论发笑,好像是在可怜我。我懂,这是对我的轻蔑,可我并不羞于承认。‘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他说,‘我们这就到纳英斯基伯爵的家里去吧,记住,这些话可不要在那里说。我能理解你,可他们是不会理解你的,他自己好像也并不怎么受欢迎;不知怎么,他们都对他有气。一般地说,上流社会都不大喜欢我父亲。起初伯爵对我非常傲慢,完全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好像忘了我是在他家里长大的,假装慢慢地记起来了,真是!他不过是在生我的气,认为我忘恩负义。其实根本不能说我忘恩负义,我在他家里觉得乏味得很,所以才不去了。他对我父亲也非常冷淡,那样冷淡,那样冷淡,我简直不懂,他为什么还要去。这使我很气愤。可怜的父亲在他面前几乎是低声下气;我明白,这都是为了我,可我并不有求于他啊。后来我本想把我的感受都告诉父亲,不过忍住了。何苦呢!我改变不了他的见解,只会使他生气;他本来就够难受的了。嗯,我想,我也要耍花招,要比他们更会耍花招,使伯爵不得不尊重我,——你猜怎么着?我很快就做到了,在一天之内情况完全变了!纳英斯基伯爵现在不知道怎样招待我才好。这些我都做到了,是我一个人,靠自己耍花招做到的,父亲无可奈何地把两手一摊!……”

“我说,阿辽沙,你最好还是讲讲正事吧!”不耐烦的娜达莎叫道,“可你只顾讲你在纳英斯基伯爵家里怎样出风头。你那个伯爵同我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您听到吗,伊万·彼得罗维奇,有什么关系?关系可大着呢!你自己会看到的;终究会真相大白。可是你们得让我说呀……最后(为什么不直言相告呢!),娜达莎,我想告诉你,还有您,伊万·彼得罗维奇,我有时也许真的非常、非常不明智;比方说吧(这种情形是有的),简直就是愚蠢。不过请你们相信,这一次我却表现得很有心眼……甚至可以说……很有智慧;所以我想,你们会高兴地看到,我并不总是……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