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二章(第3/4页)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的话使我大吃一惊。她的话和我自己不久前听阿辽沙本人所说的话完全一致。阿辽沙在讲的时候硬充好汉,说他决不为金钱而结婚。但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使他为之倾倒,陷入了情网。阿辽沙还告诉我,他的父亲自己或许也要结婚了,不过他否认这些传闻,为的是不要过早地使伯爵夫人受到刺激。我已经说过,阿辽沙很爱他的父亲,欣赏他、赞扬他,而且好像相信先知一样相信他。

“你所谓的‘迷人的’小姐,也并不是出身于伯爵家庭呀,”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继续说道,我对小公爵未来的未婚妻的赞美激怒了她。“娜达莎与他反而更般配。她是包税商的女儿,娜达莎出身于古老的贵族世家,是血统高贵的名门闺秀。我的老伴昨天(我忘记告诉你了)开了自己的一只小箱子,那个包铁皮的,你知道吧?他整晚坐在我对面,研究我们家族的古老文献。他的样子那么严肃。我在编结袜子,对他看也不看,我是怕呀。他见我一声不吭,大为光火,他主动招呼了我一声,接着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向我讲解我们的家谱。原来我们伊赫缅涅夫家族早在伊凡雷帝时代就已经是贵族了,而我娘家舒米洛夫家族早在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时代就是名门望族,我们有文件证明,卡拉姆辛所著的史书上也有记载。1情况就是这样,孩子,从这方面来看,我们显然也并不比别人差。老伴对我讲起家谱的时候,我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娜达莎被人看不起,大概他心里也不好受。他们只不过比我们多几个钱罢了。哼,就让他到处搞钱去吧,那个强盗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谁不知道他是个冷酷无情、贪得无厌的家伙。据说他在华沙秘密参加了耶稣会,这是真的吗?”

“荒唐的谣言,”我回答说,不由得注意到,这个谣言竟能久传不衰。不过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研究家谱倒是一个新闻。过去他从未夸耀过自己的家世。

“都是一些冷酷无情的恶棍!”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继续说道,“唉,她怎样呀,我的乖女儿还在伤心哭泣吗?啊,你该到她那里去了!马特廖娜,马特廖娜!这个调皮的丫头!他们欺负她了吗?你说呀,瓦尼亚。”

叫我怎么说呢?老太太哭了起来。我问她刚才想告诉我,又碰到了什么倒霉事儿啦?

“唉,倒霉的事儿还少吗,看来苦难还没有到头呢!你记得吗,亲爱的,也许你不记得了,我有一个金子的小挂件,那是纪念品,里面有娜达莎幼年的小画像,我的小天使那时八岁。就在那时候,我和尼古拉·谢尔盖伊奇请一位过路的写生画家给画的,看来你已经忘记了,孩子!他是优秀的写生画家,把她画得像一个小爱神:那时候她的头发闪闪发亮,蓬蓬松松;在这幅画里她穿着细纱小衫,隐隐约约地透出小小的身躯,她是那么美丽,简直叫人看不够。我请画家给她画上一对小翅膀,可画家没有同意。这不,在我们遭到这些可怕的事情之后,我就把小挂件从首饰盒里取出来,用一根细绳子挂在胸口,同十字架挂在一起,可我很怕让老伴看见。因为他曾吩咐我把她所有的东西都从家里扔掉,或者烧掉,不留任何能让我们想起她的东西。可我至少能看看她的画像呀;有时我就望着画像流泪,——心里会觉得好过些,有时在我独自待着的时候,我吻着它,好像在亲吻她本人一样;我时常用亲切的名字呼唤她,每次在就寝前对着它画十字。我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同她讲话,向她问点儿什么,想象着她怎样回答,接着又问。啊,亲爱的瓦尼亚,说起来心里好难受!不过我也很高兴,至少他不知道有这个挂件,也没有注意到。可是,昨天早晨小挂件突然不见了,只有细绳子还在,大概是绳子被磨断,我把它弄丢了。我简直惊呆了。找吧;找呀,找呀,——就是没有!无影无踪,消失了!丢到哪里去了呢?我想,大概是掉在被子里吧;我到处翻遍了——没有!如果是掉在什么地方,也许会有人拾到,谁会拾到呢,除了他或马特廖娜?我看,不可能是马特廖娜,她对我是一片忠心……(马特廖娜,你能不能把茶炊快点儿拿来?)嗨,我想,要是他拾到了,那可怎么办?我伤心透了,哭呀,哭呀,眼泪也留不住。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对我越来越亲热;他望着我,心里也很难受,好像知道我为什么哭,在可怜我呢。我心里在想,他怎么会知道呢?或许他真的发现了小挂件,拿起来就从窗口扔了出去。在气头上他是会这么干的;他扔了以后,现在又很伤心,后悔不该把它扔了。我就带着马特廖娜到窗外去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如同石沉大海。我哭了一夜。第一次没有为她祝福。唉,这是要出事的,要出事的,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又哭了一天,眼泪不曾干过。我在等您,亲爱的,就像盼望天使一样,能讲讲心里话也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