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二章(第2/4页)

“你去,你去,亲爱的,你一定要去,”老太太急忙说,“等他出来你再走,你先喝杯茶……唉,茶炊还没有拿来!马特廖娜!你的茶炊呢!这个淘气的丫头……唔,你喝杯茶,找个像样的借口就走吧。明天你一定要来,把情况都告诉我;早点来啊。天哪!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啦!按说,还能比现在更糟吗!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全都知道了,我的心告诉我,他是知道的。我通过马特廖娜能打听到好多情况,马特廖娜是听阿加莎说的,阿加莎是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的教女,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就住在公爵家里……啊,这些你都知道。我的尼古拉今天气得要死。我刚想说话,他差点儿就要对我发脾气,后来他似乎过意不去,说什么缺钱花了。好像他是为钱发脾气似的。午后他去睡觉。我从门缝里(门上有一条缝,他不知道)看他,他呀,怪可怜的,跪在神龛前祈祷呢。我一见他这样,吓得腿都软了。他没有喝茶,也没有睡觉,拿起帽子就走了。他是在四点多钟出门的。我连问也不敢问一声,他会对我发脾气的。他现在常发脾气,多半是对马特廖娜,有时也对我;他一发起脾气来,我就吓得两腿发麻,心里发憷。他没有恶意,不过是在胡闹,我知道他是胡闹,可心里就是害怕。他走了以后,我向上帝祈祷了整整一个钟头,但愿上帝指引他向善。她的信呢,给我看看!”

我给她看了。我知道,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她时而叫他坏东西、时而叫他无情无义的傻孩子的阿辽沙,会娶娜达莎为妻,而他的父亲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公爵也会同意这门亲事。她甚至向我流露过这样的意思,不过有时又后悔了,否认她说过这些话。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面前表示这种愿望,尽管她知道,老伴怀疑她有这些想法,甚至不止一次婉转地责怪过她。我想,要是他知道他们有可能结婚的话,他一定会诅咒娜达莎,并且永远把她从自己的心里抹掉。

我们当时都这样想。他在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女儿,不过他等的是她一个,等她悔悟甚至从自己的心里抹掉对她的阿辽沙的记忆。这是他宽恕女儿的唯一条件,虽然没有人这样说过,但你看看他就会明白,就会深信不疑。

“他意志薄弱,是个意志薄弱的顽童,意志薄弱而又冷酷无情,我常这么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又打开了话匣子,“他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成了个轻浮子弟;她这样爱他,却被他抛弃,我的天哪!可怜的孩子,她可怎么办哪!那个姑娘有什么好,我真奇怪!”

“我听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我反驳说,“给他介绍的这个未婚妻是非常迷人的姑娘,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也说她……”

“你可别信!”老太太打断了我的话,“什么叫迷人?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看见女人把裙子一摆,就觉得她迷人了。娜达莎夸她,那是因为心地高尚。她没有本事把他留在身边,总是原谅他,痛苦的是她自己。他欺骗她多少次啦!冷酷无情的坏东西!伊万·彼得罗维奇,我简直担心极了。他们想的就是面子。要是我的老伴能消消气,原谅我那可怜的宝贝,把她接回家来,那就好了。我多想抱抱她,看看她!她瘦了吗?”

“瘦了,安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的宝贝呀!还有,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又碰到了倒霉的事儿!昨夜我哭了一宿,今儿又哭了一整天……算啦!以后再告诉你吧!多少次我绕着弯子求他原谅孩子;我可不敢直说啊,总是巧妙地绕着弯子提起这个话头。我的心老是悬着:我怕他会大发雷霆,诅咒她!我还没有听到他诅咒过……我好担心,就怕他用诅咒对付孩子。那可怎么得了啊?受到父亲诅咒的人,上帝也会加以惩罚。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整天胆战心惊。你呀,伊万·彼得罗维奇,也不害臊;按说,你在我们家长大,我们把你看作亲生儿子一样:你倒好,居然说她迷人!还是他们家的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讲得好。(有一天我趁老伴上午出去有事,偷偷地请她过来喝茶。)她把所有的底细都告诉我了。公爵,阿辽沙的父亲,和伯爵夫人有暧昧关系。据说,伯爵夫人早就在埋怨他不肯娶她了,他只是一味地推托。这个伯爵夫人在丈夫活着的时候就时常闹出丑闻。丈夫一死,她就出国去了:意大利人和法国人一个个出现了,她开始把一些男爵往家里带;也就是在那时,她勾搭上了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公爵。她的继女,她第一个丈夫包税商的女儿,一天天长大了。这个当继母的伯爵夫人花完了所有的财产,在这期间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的岁数大了起来,她的包税商父亲给她留在银行里的两百万卢布存款也多了起来。据说她现在已经有了三百万了;公爵灵机一动:替阿辽沙求亲呀!(真精明!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他们的亲戚,记得吗,那位朝廷重臣,伯爵大人,他也赞成;三百万真是非同小可啊。‘好呀,’他说,‘你去同那个伯爵夫人谈谈。’于是公爵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伯爵夫人。她呀,坚决反对,据说她是个不讲理的女人,一个泼妇!听说这里有的人家已经不接待她了;这可不是在国外。‘不,’她说,‘公爵,你自己同我结婚吧,我决不会把我的继女嫁给阿辽沙。’而那个姑娘,她的继女,却非常爱她,几乎是崇拜她,对她百依百顺。人们说,她很温顺,有一颗天使般的心!可公爵知道问题在哪里,所以他说:‘你呀,伯爵夫人,你别担心。你已经把自己的庄园花光了,又背着还不完的债。要是你的继女嫁了阿辽沙,你的天真的姑娘和我的小傻瓜阿辽沙倒是挺般配的一对;我们就把他们置于我们的支配和我们共同的监管之下。那时你就有钱了。你嫁给我有什么好处呢?’狡猾的家伙!诡计多端!这就是半年前的情况,伯爵夫人犹豫不决,听说现在不同了,他们去了一趟华沙,在那里总算已经谈妥。这就是我所听到的情况,都是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告诉我的,她从一个可靠的人那里了解到了全部底细。嘿,原来如此,为的是钱,是几百万卢布,而不是因为那个姑娘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