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0页)

我一旦离开你,就会带走所有造就你的人——带走你存在的全部意义,带走累积的所有人性本能、欲望、智慧与尊严。你将一无所有,将没有什么留给等待你的人。等他们找到你以后,你就大难临头了!告辞!

虽然我觉得这些话很荒唐、很可笑,但他还是走了,而我也就死了。

葬礼的准备工作随即开始。我躺在铺着深色毯子的棺材里,听见铁锤一下一下地敲着钉子。

很快我就知道,敲钉子的人是普拉克警长。他站在门口,向我微笑,看上去很高大,精神饱满,而且居然吃饱了早餐。他制服的领子很紧,一圈通红的肥肉被挤到了外面。那肉看着挺鲜嫩,样子又好看,仿佛刚才从洗衣房取回来。他的胡子因为沾了牛奶,所以是湿的。

谢天谢地,总算又正常了,乔说。

警长的声音温和而亲切,就像是旧西装的口袋。

“早上好啊。”他高兴地跟我打招呼。

我也客气地向他问好,然后把我做的梦详细说了一遍。他倚门听着,特别留意那些最难懂的部分。我说完以后,他同情地冲我一笑,态度非常和蔼。

“你一直在做梦啊,老兄。”他说。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然退去,没留下一丝痕迹。眼前换作了一座远山,温柔地背靠着天空。山枕着灰白的云朵,平缓的山肩上点缀着树木与岩石,一切看起来都非常真实。我听见早晨的风扫荡着整个世界,白昼里细微的动静全在我的耳畔,明艳、躁动,像一只囚鸟。我叹了口气,回头看看警长,他还倚在门上,静静地剔着牙,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六年前做过一个梦,梦到明年十一月二十三号会发生的事。噩梦是很灵验的。这么说吧,我梦到自己在慢慢地漏气。”

“这是挺奇怪,”我轻松地说,“但也没什么大不了。是被钉子扎了吗?”

“不是钉子,”警长说,“是淀粉超量了。”

“怎么,”我揶揄道,“马路上还浇淀粉吗?”

“不是马路。说也奇怪,这回竟然不是郡议会的错。我梦到自己出外勤,骑了三天的车,突然,感觉车座越来越硬,越来越凹凸不平。我下车捏了捏轮胎,没发现什么异样,气也挺足的。于是我想,一定是工作太累,神经太紧张了。我走进一座私宅,找到个执业的医师。他给我做了全身检查,告诉我毛病出在哪儿。我得的是‘慢撒气’。”

说完,他扑哧一下笑了,然后侧转过身,把宽阔的后背对着我。

“你瞧,这儿。”他笑着说。

“嗯。”我喃喃道。

他咯咯地笑着,往前走了一分钟的路,然后又折回来。

“我把玉米粥搁桌上了,”他说,“牛奶是刚挤的,还热乎着呢。”

我穿上衣服,来到值班室吃早饭。警长和麦克鲁斯金正在谈论读数的事。

“目前,系统读数为六点九六三。”麦克鲁斯金说。

“高了,”警长说,“太高了。肯定是地表热量造成的。你再说说下跌的情况。”

“午夜出现中等跌幅,但未见大的颗粒。”

警长大笑,摇摇头。

“果然没了颗粒。”他窃笑道,“你等着瞧,如果真有地热,明天杠杆读数一定会飙升。”

这时,麦克鲁斯金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我就添五十磅木炭。”他郑重地说。说完,他快步走出警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他笔直往前走,也不管要去哪儿,两眼紧盯着手里的黑本子。

我把整罐粥几乎全喝了,喝完后往后一仰,直视着警长。

“你打算哪天动手?”我无畏地望着他那张大脸。我感觉体力已经恢复,身体很好,有信心能轻易逃脱。

“明天上午,要是绞架能及时搭好,天又不下雨的话。你可能不知道,新绞架淋过雨以后特别滑。你要是滑脱了,扭伤脖子,粉碎性骨折,到时候,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极了。”我坚强地说,“假如再过二十四小时,我就不在人世了,那你能否告诉我,麦克鲁斯金的黑本子上那些数字究竟是什么?”

警长一听这话,笑得乐开了花。

“你是说那些读数?”

“对。”

“如果你反正要死的话,那这要求也不难满足。”他说,“不过,与其空口说给你听,倒还不如让你亲眼瞧瞧。你跟我来,别动歪脑筋啊。”

说着,他带我来到通往屋后的一条走廊。那儿有扇门,他郑重地推开门,然后礼貌地站到一侧,好让我一览无余。

“怎么样?”他问。

我看了一眼那房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这是个很小的卧室,阴暗,不太干净。屋里乱七八糟的,气味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