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迈克尔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才帮卡拉取到她的当月食物配给。幸运的是,他分到了一个从卡马圭省运来的瘦骨如柴的鸡和几棵新鲜蔬菜。他按照卡拉的指示,把鸡宰了,给蔬菜去皮,把所有的材料放在锅里炖。他做的晚餐味道还不错。晚饭后,他们出去散步。

与往常一样,马勒孔海滨大道人山人海:穿着破烂衣裳和没有鞋带的运动鞋的小男孩,穿着紧身短裤和坎肩的妓女,街头卖艺的音乐人。他们的蜡烛摆在岩石上,散发出一丝柔和的烛光。卡拉说,这些人大多住在防波堤的另一端。夜幕降临,笼罩了绝望,各种黑暗的污迹漂浮在海面上。

“那些是什么?”迈克尔指着远方问道。

轮胎,”卡拉回答道,“人们把拖拉机轮胎的内胎捆绑起来,在上面扔一块木板,就可以用来做渔船。”

“拖拉机轮胎?”

“这些拖拉机再也不能用来耕作了,至少这样还有点利用价值。”

又是一个“谋生路”的办法,迈克尔悲伤地想着。他看着渔民把轮胎划出港湾,“毁灭……就在这里。”

“你说什么?”卡拉问道。

“还记得那个用贝壳占卜的桑蒂利亚教女祭司说的话吗?”

“当然。但你说的毁灭是什么意思?”

皮条客、妓女、轮胎船渔民……这些人之前可能是老师、工程师、技术人员,但是现在……”他渐渐说不下去了。“你的家人在哪里?”他问道。

“我爸爸生病了,所以我父母回古巴地圣地亚哥了。他们是那里人,那里还有其他亲戚可以帮他们。”她突然安静下来,“他得了癌症。”她补充道。

“但是你留在这里?”

“我有我的工作。还有公寓。至少暂时是这样。”

“‘暂时’是什么意思?”

“这套房子原来的主人30年前离开了古巴。他儿子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我父母就搬了进来当“看守人”。当然,现在房子是国有的了,他们可以随时收回去。”

“但是他们没有收回?”

“很可能因为我是个医生吧。”她哼着鼻子说道,“至少还有点用。”

“如果他们有一天把它收走了呢?你要怎么办?你会去哪里呢?”

“我会‘谋生路’。”她停了一下,“不要再提不开心的事了。”卡拉笑着说,“来吧,我们去拉佩拉,你可以去看看你妈妈以前住的地方。”

***

拉佩拉之旅甜中带涩。拉佩拉现在成了一个会议中心,大门紧锁着,他们进不去,只能通过玻璃大门往里看。迈克尔看到一个宽敞的大厅,这里装饰满了落地镜子和许多枝形吊灯。卡拉说这是哈瓦那第一批全空调覆盖的度假酒店之一。

迈克尔想象着三十年前,它一定是哈瓦那度假酒店的一颗珍宝——确切地说,最闪亮的明珠。他又开始好奇母亲以前的生活了。她在这里住了将近十五年,她是在这里长大。她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她有没有后悔过呢?是因为这样他才如此焦躁不安的吗?她从来没有过多提及这里的生活。但是话说回来,他也没有问过。

他们转身往卡拉的公寓走回去。她仿佛知道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般,开始跟他闲聊起来。“比起湿季,我更喜欢干季。干季不会很热,还有我最喜欢的微风了。”

“那现在是什么季……十二月份?”迈克尔接过话头,“我猜家里肯定下雪呢。”

“你家在哪里?”卡拉问道。

完了,说漏嘴了。他不想让她知道,她知道得越少越好。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也变得越来越难。他想转开话题,“你要是身在美国,看到的还真只是物欲横流。很多人都会装扮成圣诞老人的样子,圣诞树随处可见,金钱大笔挥洒。他们把这叫做‘节日气氛’。”

对他妈妈来说,圣诞节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她总是要在树下放一大堆的礼物。还有派对。他妈妈每年平安夜都要举办一个派对,奢华装饰,美味晚餐还有乐队——一开始演奏摇摆乐,晚间则转到摇滚乐。他的外公和父亲都会穿着燕尾服。但是现在,一路沿着马勒孔海滨大道走,他似乎渐渐明白了。轻浮、食物、音乐——这些会让他妈妈想起哈瓦那,想起那些每夜拉佩拉都有派对的日子。迈克尔沉浸在思绪里,不知不觉慢下了脚步,也没有听到卡拉在说什么。

“喂?”她说,“米格尔?”

他好不容易拉回思绪,“对不起!你说了什么?”

“我说圣诞节在古巴是一个宗教节日。但是在革命之前——那时我还很小,大约三四岁吧——我记得商店酒店都是满布装饰。他们进口冷杉树,用大大的彩球装饰它们,还有灯光。1959年之后,当然,这个节日被当成帝国主义的象征禁止了。但是现在偶尔你也能看到门上挂着的一只红袜子。当然,在保护革命委员会的人强迫人们把它们拿下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