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当晚黄昏时分,迈克尔坐在卡拉家的阳台上,望着清冷的风抽打着棕榈树叶。她的公寓位于维达多的第八街,在一座曾是私邸建筑的四层。维达多位于哈瓦那住宅区,是哈瓦那市的金融和商业区的中心地带,但这里的住宅区让迈克尔想起了芝加哥的林肯公园。可惜的是,多年前用华美西班牙风格建成的许多建筑,都已经破落到一根羽毛都能压倒的地步了。革命之后,苏联人建造的房屋也不过是丑陋的住人的盒子,毫无建筑美感。靠近前里维埃尔酒店的那栋公寓楼显得尤其突兀,与后面豪华的美式建筑极不协调。

公寓内部,卡拉的家具又古老又寒酸;电视机是廉价的苏联产品,收音机比革命还陈旧。但四周的墙壁红得喜人,只不过上面的裂缝逼入眼帘,看起来像是刚刚粉刷过一遍。她还种了不少植物,都长得十分繁茂。公寓离马勒孔海滨大道不远,迈克尔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微弱的特殊气味。

卡拉拿来两杯饮料,给了他一杯。他啜了一口,是朗姆酒和某种果汁的混合物,略带些冰凉和甜味,“你一个人住吗?”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房租不贵,都有补贴。当然了,也没什么可买的,就算有钱也没处花。”她就事论事地说道,语气中不带一分怒意或悔意。

“我知道你为国家工作,而且你是个医生,你不是应该属于收入最高的那批人吗?”

她脸上现出迷惑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该斥责他还是解释一番,“我们的薪资确实最高,每月700比索。”

迈克尔心里计算了一番,“那才35美元,你怎么过啊?”

“很多人过不下去,忍饥挨饿的人多了去了。营养不良、疾病肆虐、药物和维生素缺乏,人们患了哮喘,眼睛变盲,不孕不育,所以我才没做全职工作。我的工时被缩短了,真正工作的时候,也只能是把人们送回家里等死。”

风又吹了起来,一扇开着的门,也或者是百叶窗,嘣地响了一声,接着屋里的灯就灭了。

“混蛋!”卡拉四处走动着,“经常这样。”她走回来拿起饮料,又喝了一口。大街上微弱的灯光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长影,“米格尔,你是做什么的?到这里来干什么?拜访亲友吗?”

“算是吧。”

她盯着他,“咱们直话直说吧,我不喜欢废话。你别扯淡,我一下子就能看透,古巴人在这方面的直觉特别敏锐。”

迈克尔有些懊恼地前倾身体,转着杯中的饮料,“我妈妈小时候在这里住过。”

卡拉来了精神,“是吗?她来自哪个省?”

“她是美国人,她父亲在革命爆发前经营着一家酒店和赌场。”

“哪家?”

“拉佩拉。”

“我知道那家,我在那里给我父母拍过照。他们以前经常去一些特殊场合,那里可真奢华。”她笑着说道,“那家赌场现在变成了一家会议厅了,你知道吗?事实上,我……”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迈克尔绷紧了神经。

她摆摆手,“别担心,可能是楼上的邻居。她可能是需要蜡烛,我有秘密储备。从诊所拿来的。”她补充道。

他放松了警惕。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你问我们怎么过的,古巴人在生存问题上很有创造力,有个说法,叫‘谋生路。’”

“谋生路?”他不解地问道。

她伸出一根手指,用另一只手打开门,他听到一个女人的低语声。

“近来吧,”卡拉说道,“我们在阳台上。”

卡拉摸索着走回屋里时,那个女人现出身来。迈克尔在暮光中看不太清楚,但他觉得她有些憔悴,头发软弱无力地搭在肩膀上。他感觉她以前美丽过,但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晚上好。”他招呼道。

她张嘴一笑,露出少了两颗牙齿的牙口,“晚上好。”

卡拉拿着两根蜡烛走回来,“给你,朱莉安娜。”

“非常感谢,卡拉。”她用胳膊圈住卡拉,紧紧一抱,“你真是我的天使。”然后朝迈克尔挥挥手,走出门去。

“她气色不太好。”他说道。

卡拉拿着另一根蜡烛走到阳台上,点燃它,然后坐下,“她病了。”

“什么病?”

“你们称为艾滋病的那种。”

他深吸了一口气,“传播到这里来了?怎么……”

卡拉打断他的话,“你以为呢?游客来了,古巴女人也是迫不得已。这是‘谋生路’的办法之一。”接着,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又补充道,“当然,我没有选择走那条路。”

迈克尔决定相信她,或者也许他想相信她,“她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吗?她得停止才行。”

“我叫她回卡马圭的家,但她父母说她令他们蒙羞,不再认她这个女儿。”她的声调扬起,似乎濒临绝望,“我无能为力,我们连最基本的抗生素都没有。”